1
雷諾茲警長有點兒不喜歡約翰·馬弗爾。
雷諾茲不是一個喜歡評頭論足的人,所以他在第一次見到馬弗爾時采取了疑罪從無的態度,畢竟,這位總督察初來乍到,剛剛還在一個粉紅色的行李箱上跌了一跤。
事情肯定不會那麼順利。
但一個星期後,情況依舊沒有好轉。
雷諾茲的感覺很清楚,他們之間的相處隻會變得更加崎嶇不平。
一開始,馬弗爾看起來很可怕:體型肥胖,蓬頭垢麵,耳朵向著不同的角度突出,盡管穿著西裝,但看起來那西裝並不是量身定做的,不大合身,鼻子裏還有鼻毛,僅此一點就足以讓雷諾茲不寒而栗。他堅定地認為對一個文明人來說,毛發唯一應該出現的位置就是頭上。他自己有一個博朗除毛器,每天早上他都會強迫地用它在鼻腔周圍繞上幾圈。但馬弗爾的鼻毛很多,有時他用拇指和食指掏掏鼻子——在和人說話的時候,似乎懷疑有什麼東西從鼻孔跑出來了。
馬弗爾渾身上下都是煙味,酒也喝得厲害。不管褲子是什麼顏色,他永遠穿一雙磨破的棕色皮鞋,還有一條領帶,看上去不僅是最近任何時候都沒有幹洗過,更好像從馬弗爾第一次將它套在他那高低不平的頭上後就沒有解開過。
雷諾茲幾乎無法直視那肮髒的領帶結。
當馬弗爾用手擤鼻子時,他禁不住抖了一下。
“醒醒,雷諾茲!”
雷諾茲臉紅了,伊麗莎白·賴斯向他眨了眨眼睛。
雷諾茲也不確定自己是否喜歡她。賴斯很漂亮,但一點兒都沒淑女的樣子。他曾經看到她無緣無故地跑過一個停車場。
而且警員不應該向警長眨眼,除非是在執行任務。
他歎了口氣。沒有上下級邊界了,什麼都講平等,大家都是直呼其名。
所以雷諾茲當沒有看見賴斯眨眼,轉過臉去。
這是為她好。
馬弗爾在地板上鋪開了一大張地圖。
他們身處蒂弗頓北邊一棟小房子空蕩蕩的前廳中——與馬弗爾自己租的房子沒什麼兩樣。
他們俯身在地圖上,在上麵用簽字筆標記出數十個紅點。
“這些點代表著‘金發姑娘’作案的地方,”馬弗爾說,“大多數都在這個地區,所以這就是我們設置陷阱的地方。”
“什麼陷阱?”帕羅特問。
馬弗爾像房地產經紀人一樣用一隻胳膊對著房間畫了一個圈:“歡迎來到捕獲屋!”
“什麼?”賴斯問道。
馬弗爾咧嘴笑了笑:“這就是我們要抓住‘金發姑娘’的地方。”
“怎麼抓?”帕羅特又問。
馬弗爾停了一下,以便取得更加戲劇性的效果。
“給他一切他想要的東西!”
他的團隊茫然地看著他。
好吧,不是他的團隊,而是強加給他的團隊。如果他能夠選擇,他首先就不會選雷諾茲,還有他那鋥亮的皮鞋和紅色絲綢領帶。
他也不會選賴斯警員。馬弗爾並不讚成警隊裏有女性。他曾經在行動中見過一位女的好手,但很確定她是個同性戀。賴斯太年輕、太漂亮,隻會讓人分散注意力,當然不是分散他的——他已經發誓不去惹女人了,而是團隊其他成員的注意力。
地圖是由托比·帕羅特製作的,就是第一天去接他的那位警察,而馬弗爾後來才知道,帕羅特已經接手“金發姑娘”案將近一年了。他之前是德文郡和康沃爾郡警隊之間的橋梁,現在是埃文郡和薩默塞特郡警隊之間的紐帶。帕羅特一看就不是能鼓動人心的人。他坐在嘎吱作響的椅子上,雙手夾在膝蓋之間,瘦削的肩膀縮作一團,就像第一次參加嗜酒者互誡會的人的樣子。
馬弗爾歎了口氣。“金發姑娘”團隊,沒一個有用。
“來吧,”他說,“這個渾蛋牽著警察鼻子跑了太久了!我不想把生命浪費在一個狡猾的小賊身上,我還有殺人凶手要抓,所以把你們的手指伸出來告訴我他到底想要什麼!”
當然,他沒有什麼殺人凶手要抓,但是這個無關真相,隻是來激勵士氣。
“晚上睡覺的床?”賴斯小心翼翼地說道。
“所以叫‘金發姑娘’。”雷諾茲助陣道,被馬弗爾狠狠瞪了一眼。
“那是他進去以後,”馬弗爾說,“我們知道他喜歡手表、手機、相機、珠寶,都是小巧、輕便、價值高的東西,但我需要知道是什麼讓‘金發姑娘’選擇這個房子,而不是隔壁的房子。”
“獨立式住宅。”帕羅特說。
“很好。”馬弗爾說。
“但是帕斯莫爾一家的房子帶著露台。”雷諾茲說。
“那不是‘金發姑娘’幹的。”馬弗爾說。
雷諾茲看起來很吃驚:“在床上睡覺、食物被盜、電視砸爛、全家福照片被撕碎,全都是‘金發姑娘’的標誌。”
“不,不是。”馬弗爾以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
“我告訴你們,”他接著說,“這個渾蛋想要的是私密。一個無名地段的獨立式住宅,浴室窗戶小,位置高,可以從廚房屋頂輕鬆進入,後花園有樹木遮蓋。所有這些犯罪現場都有這些共同點,而這棟房子也具備了所有這些特點。
“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把它裝扮起來,讓它看起來像是有人住過的。我們用他喜歡的所有小東西把房子填滿,然後等著他找來。”
“然後他進來偷走所有的東西。”帕羅特皺起眉頭,似乎馬弗爾在他自己的計劃中忽視了這個關鍵缺陷。
“這就是重點,”馬弗爾說道,“因為那時候……他會觸發一個無聲警報器和隱藏的閉路電視攝像機,這些我們都要安裝,所以我們就能把他當場抓住,讓他的光輝形象在彩色影像中記錄下來,他將很快認罪,上帝知道他身上還犯有多少其他罪行,就這麼簡單。”
雷諾茲、賴斯和帕羅特環顧空蕩蕩的房間。
“這是可行的。”雷諾茲說。
“它確實有效!”馬弗爾斬釘截鐵地說道,“以前我們就這麼幹過。”
他以前沒這樣幹過,但他聽說過。
“很好,”賴斯說,“我們什麼時候開始?”
“你和雷諾茲現在就開始。”
“我和雷諾茲警長?”她驚訝地說道。
“雷諾茲警長和你。”雷諾茲糾正她,大家都茫然地看著他。
馬弗爾再次開口:“你們倆要在這裏過家家,讓它看起來像真的一樣。可以從埃克塞特的倉庫裏拿些東西來擺放,不一定要花哨,但要是真的。然後你們接下來一周左右的時間都住在這裏,和鄰居聊天,在當地酒吧喝酒,來來往往,然後你們就離開,”馬弗爾用雙手比畫了一個引號,“去度假,我們等著‘金發姑娘’來拜訪。”
他搓著手,看起來對自己非常滿意。
雷諾茲說:“嗯。”
馬弗爾轉向他:“有什麼不對勁嗎,雷諾茲?”
雷諾茲看起來很不舒服:“長官,隻是我知道賴斯警員有一個……夥伴…… 我不希望有任何……尷尬……”
馬弗爾哼了一聲,賴斯擺了擺手,不在意地說:“哦,埃裏克不會介意的。”
“不要慌,雷諾茲,”馬弗爾眨了眨眼,“你又不會搞她。”
托比·帕羅特笑了,但賴斯說:“這可能是一個愚蠢的問題,長官——”
“那就不用問了。”馬弗爾卷起地圖,表明談話結束了。
“好吧,我還是會問的。”賴斯聳聳肩,馬弗爾想著,她很麻煩。
“‘金發姑娘’怎麼摸到這棟捕獲屋裏來?”
“那是我的事。”他厲聲說道,賴斯點點頭,沒多說。
馬弗爾一路心煩意亂地回到湯頓。
該死的女人!他想著,總是問問題!
但這是一個很好的問題,而且他沒有答案。
然而。
在他記憶中模糊而遙遠的那個康沃爾假期裏,馬弗爾去釣過魚。
這是那個假期中他唯一心懷欣喜願意記起的一部分。他和父親、兄弟一起。他記得站在當地一家漁具商店“垂釣者”的陰暗角落,老老實實不去碰那滿滿一屋子的釣竿、成排的偽裝色防水衣,以及整牆平鋪的小塑料袋,裏麵裝著奇奇怪怪的各種製品:明亮的小珠子和羽毛、銀色假魚、小的鉛球和大的鉛墜子、熒光色蜈蚣、上千種滾珠軸承、環結和鉤子以及許許多多寶藍色的釣絲,搞清楚這些到底做什麼用比弄明白生命的意義還麻煩。
在一個破舊的冷凍櫃上,有一串魚餌,和十歲的他的手臂一樣長。
還在位於倫敦南部的家中時,他想象中的釣魚就是把蠕蟲和一塊石頭綁在一起扔下去,但那天在“垂釣者”裏,他大開眼界,看到了釣魚背後的雲譎波詭,店員一直在詢問他父親要去哪裏釣魚、釣什麼魚、這些小男孩拋魚線能拋多遠……
“不要在整條河邊撒魚餌,明白嗎?”“垂釣者”店員最後帶著老煙鬼的嘎嘎笑聲總結道。盡管他當時並不理解這句話,但這句話卻像英國西南部的喉音一樣,深深地進入了馬弗爾的腦袋。
它現在回到了他的身邊。
“不要在整條河邊撒魚餌。”
馬弗爾確信捕獲屋是正確的魚餌。
但是如果他們想釣到大魚,他們就必須把魚餌撒在正確的地方。
2
傑克低頭看著從信封上撕下的紙片,檢查著上麵的名字和地址。
托尼和薩拉·戈麥斯。
上麵有一個他之前見過的葡萄酒俱樂部的標誌,見過不止一次。葡萄酒俱樂部、P&O遊輪、博登童裝的標誌、任意數量的馬匹目錄,這些裏麵賣的東西,他都買不起。
但他知道那些買得起的人。
至少,知道他們的房子在哪裏……
傑克敲了敲門。
當然沒人應門,因為葡萄酒俱樂部的兩個人現在都在泰國,但是他已經做好了因為找錯房子而感到困惑,然後道歉的準備。
“呀,對不起,哥們兒!這些房子看上去太像了!”
但沒人應門,傑克也沒再敲。他瞥了一眼周圍,然後大膽地沿著房子的一側走進後花園,套上他的乳膠手套。
這是唯一要冒險的時刻。如果有鄰居看見他並且走過來,既然他已經放棄了走前門,現在說找錯了門似乎就有點兒說不過去了。
盡管如此,他還準備好了一個謊言:“托尼的兒子借了我的自行車,我過來從棚子裏推出來。”
傑克希望沒有人會懷疑,因為他本質上不是騙子。當然,他本質上也不是一個小偷,但是他很瘦小、勻稱,習慣孤注一擲,這樣說來入室盜竊也就成了一個行得通的職業。然而,他沒有滑頭路易斯那樣能說會道的天賦,如果不用說話,他甚至都不願開口。
他走到房子一側,知道浴室在延伸出來的廚房上方,到屋頂隻有一個緩坡。這些新房子都很相似,傑克對此了如指掌。他喜歡猜測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浴室窗戶經常是打開的,如果沒打開,也並不意味著他進不去,隻是需要更長的時間。
但是更長的時間就意味著更大的風險,所以他喜歡窗戶是打開的。
窗戶是開著的……
沒有人相信有人可以穿過一個如此小而且如此之高的窗戶。
他們想不到,這就是他能登堂入室的關鍵。
後花園裏也有萊蘭柏樹,這也是意外之喜。即使在光天化日之下,厚厚的綠色樹葉也讓人幾乎無法從周圍的房子窺探到他,更何況現 在 是 晚上。
雨水槽也很棒。
就像任何一個稱職的竊賊一樣,傑克的眼睛會自然地打量任何房子的牆壁,查找排水溝和排水管,幾乎是一瞬間就大概估計出住宅的大小。
這條排水管貼著廚房和浴室豎立著。一旦他上到廚房屋頂,傑克隻需要沿著排水管向上爬幾英尺,傾斜身體就可以將窗戶拉開。從那裏開始,進行一次伸展、一個短暫的懸掛、一個蠕動,他就進去了。
從離開地麵算起,整個過程花了不到30秒鍾時間。
要是有人看見了,那隻能是運氣不好。如果是被任何準備逮住他的人看到,那就隻有更倒黴了。
傑克像一位俄羅斯體操運動員那樣跨過窗台,跳過浴缸,完美地落在浴室腳墊上——可以打十分。他深吸一口氣,讓屋子的氣味進入自己身體,一直蔓延到指尖。
賴特牌手工皂放在柑橘味潔廁得的上麵,聞起來像柑橘林裏起了大火。
傑克喜歡這些房子的味道,有些是化學品的氣味,有些是空氣清新劑和假花洗衣粉的味道,但傑克更喜歡聞有家庭氣息的房子——浴室裏有洗發水,臥室鋪有幹淨的床單,廚房裏有食物。即使是雜物間的泥漿、洗衣籃裏的襪子,都讓他想起自己家以前是什麼樣子……
以前。
他們的房子曾經也聞得到這些味道。他很確定,不然他怎麼會辨認出在曾經偷竊過的那些房子裏聞到的香氣。有一次他嗅到一瓶西瓜洗發水的味道,是以前他們還是孩子時用過的,他搖了搖,小心翼翼地把它塞進背包裏,那小心的樣子就好像他在蒂弗頓的房屋裏發現了圖坦卡蒙陵墓一樣。回到家後,他就著水盆用它洗了頭,因為浴缸裏總是裝著報紙,他將洗發水藏在花園裏,這樣其他人就不會找到,也就無法用了。
當然,梅麗找到了,在挖蚯蚓的時候。她什麼都沒說,但他甚至都不需要靠近聞那股味道就知道發生了什麼——她的頭發是那麼閃亮。她想跑上樓去,但能跑到哪兒去呢?他在嬰兒房的一個盒子“峽穀”裏抓住了她,然後因為她拿了不屬於她的東西而扇了她一巴掌。
“我討厭你!”當他風一樣衝下樓去的時候,她靠著欄杆對他喊道,把一堆堆報紙踢下來,掉到他腳前,差點兒讓他摔倒,“我討厭你,希望你被卡車壓死!”
她當時哭了,他感覺很糟糕,但如果縱容她這次的話,會讓她用掉自己的洗發水……
傑克做了晚飯。他仔細地從裝滿罐頭和小盒子的冰箱和櫥櫃裏選擇了幾樣,有一些放在後門旁邊擺好準備帶回家——幹豆、燕麥、沙拉。冰櫃裏凍著一隻散養雞。冰箱裏有啤酒,但他從不喝酒。他害怕喝酒,害怕喝醉了自己會從窗戶或什麼東西上摔下去。
現在梅麗和喬伊在幹嗎呢?他做了一個蔬菜煎蛋卷,然後從冰箱裏拿出一小塊蛋糕。傑克很少吃甜食,因為吃得太快而感到有點兒頭暈。
他把腳放在咖啡桌上,看著電視,沒有換頻道。當你找不到自己的電視時,隨便什麼頻道都很好看。
他一直看,直到從打盹兒中猛地驚醒,然後把空蕩蕩的蛋糕盒和勺子丟到地毯上,上樓去了。
衝洗幹淨後,他又泡起了澡,隻是為了好玩,為了浮在水上像飛翔一樣的感覺,熱水漫過耳朵,讓他從澡盆底部浮起來,水開始漫過澡盆邊緣,湧向地板。
任憑水流。
他洗了頭發,衝洗幹淨後又洗了一遍,頭發在指尖下揉得嘎吱作響,隻是為了感覺指間的泡沫。
浴室裏有四條蓬鬆的大毛巾,他全都用了一遍。
在主臥室他找到了吹風機。吹幹頭發後,他站在房間中央,赤身裸體,又用吹風機吹幹自己全身濕潤的皮膚。現在是他的時間,享受著溫暖的氣流在身邊流動的感覺,腳踩在一整塊方形大地毯上,腳下是柔軟幹淨的羊毛,他看向房間的另一邊。
整個空間。
他穿上衣服,感覺更暖和了。
兒童房的門上用彩色拚圖拚著孩子們的名字:丹和莎羅娜。
莎羅娜的房間是一個叫作“調皮蛋”的男孩樂隊的聖殿,名字分別是蘭斯、埃德、斯科蒂和“最強”米克。傑克覺得他們看上去一點兒都不調皮搗蛋,自己都可以給他們一人一拳砸在臉上,把他們打翻在地。他將海報從牆上撕下來,一條一條,亮閃閃的。
丹的房間裏有一張賽車形狀的床。傑克一直想買一張賽車床。他把背包放在地板上,錘子放在床頭櫃上,沒脫衣服也沒脫鞋子就躺了上去,為了便於快速逃離。
但這床不像他想象得那麼有趣。他一躺上去,就覺得和其他床沒什麼兩樣。但不管怎樣,羽絨被是新的,上麵是變形金剛的圖案,而鬆軟枕頭上是擎天柱的圖案,頭剛好枕在汽車人的胸口上。
傑克閉上眼睛,小心翼翼地滑進黑暗之中。
而就在要睡著的當口,當一切都再好不過的時候,他看到了一根細線。
3
周末過後,亞當又離開了,這次是去康沃爾郡。
他以前也因為工作到處奔走,卻從未困擾過凱瑟琳。每次離開三四天,向農莊和馬場銷售馬飼料,而她在這裏過著自己的生活,期待著歡迎他回家。夜間打電話聊天,收到他寄來的那些有趣的明信片,就足以讓人感到兩個人是聯係在一起的,是安全的。
現在這種感覺不再有了。既然知道這種安全感是多麼虛假,所以一想到亞當將離開,想到他離開後的漫漫長夜,她就覺得搖搖晃晃。
萬一再來一個電話呢?
再看到一條留言……
甚至找上門……
“我會想你的。”她在車道上說。
“我也會想你的,”他一邊把行李放在副駕駛座上一邊說道,“一直都想。”
“在海邊玩高興點兒。”
“我會給你寄明信片的。”
“不準是帶色情的。”她說。
“你真破壞氣氛,”他皺著眉,然後笑著緊緊擁著她,盡量不影響到肚裏的胎兒,問道,“你會照顧好自己嗎?”
“當然。”她說,因為說其他還有什麼意義呢?他隻會更擔心她,但還是要去上班。
“照顧好我們的寶寶。”
內疚刺痛了凱瑟琳。他是不是知道了什麼?她幾乎可以聽到他的下一句話:“因為你沒有下一次。”
她告訴自己,你是在疑神疑鬼,他不知道,因為你並沒有告訴他。
“我會的,”她認真地說,“對我來說沒什麼比這更重要了,亞當。”
“我知道,”他說,“你確定你沒事吧?”
她努力微笑:“我會想你的,就是這樣。寶寶很快就要誕生了,我隻是,你知道……”
“歇斯底裏?”他提醒道。
“好吧,”她聳聳肩,“我畢竟是個女人。”
“那倒是。”他明智地點點頭,兩人都笑了。
“說真的,凱瑟琳,”他說,“我討厭現在離開你。你知道你可以隨時打電話給我,任何事情,我會直接跳上麵包車回家來。馬上就回來,不管在哪裏!”
“我知道。”她說,臉因羞愧而發燙。
亞當再次吻了她,坐進麵包車裏,副駕駛座位上放著“紅綢馬”牌馬飼料,慢慢開走了。凱瑟琳站在路邊揮手,看著車轉過彎後再也看不見。她一下子感到孤獨,覺得更冷了,好像明亮的朝陽已經躲到了雲層之後。
她抱著肩膀,看著路的盡頭。
沒什麼在動。沒有人出來倒垃圾,或者哄著孩子去上學。
她快步回到屋裏,但屋裏感覺不像以前一樣安全,關上前門時,凱瑟琳不知道自己是把危險關在了外麵,還是關在了裏麵。
和她一起……
她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聽著房子變得愈發安靜。
她覺得該烤一個蛋糕來吃!
她好幾年沒有烤過什麼東西了,但香蕉蛋糕的溫暖和香味正是她現在所需要的,能讓自己感到舒適安全。
她每走一步都和寶寶聊天,每過一分鍾都感覺更加正常,半小時後,她自己身上、廚房裏,到處都粘上了麵粉,但烤箱裏卻烤出一塊蛋糕,還有一種成就感。
然後,她看見了沒有放入蛋糕的香蕉。
“該死!”
懷孕懷傻了。
她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
“都怪你!”她罵著自己肚子,然後猛地抬起頭來。
花園裏有什麼東西引起了她一些注意。籬笆上有什麼東西?他們的花園並不大,但周圍的圍欄很高大——六英尺長的木板,外麵是手帕大小的一塊公共用地,長滿了樹木,遮蔽著邊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