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本可以殺了你(2 / 3)

梅麗扮了個鬼臉:“我一直在讀它們。我想看一個真實的故事。”

“我明天會給你買一本書。”

“什麼書?”

“我不知道。”

“你為什麼不知道?”

“我就是不知道。”

“你能給我買本吸血鬼的書嗎?”

“天哪,梅麗!我不知道!”

傑克的目光回到報紙堆中。他又回到了那些小蟲子中間,回到了堅硬的路肩上,隔著鞋子他都可以感受到那股炙熱……

“你在找什麼?”

“找東西。”

“什麼東西?”

“關於媽媽的。”

“那是什麼?”

“你太小了,不記得了。”

梅麗皺起眉頭,噘起嘴唇,然後用腳趾敲了一下烏龜說道:“唐納德比任何人都大。它肯定記得。”

傑克哼了一下,然後又懊惱地嘟囔了一聲。有人在這頁上剪下了一篇報道,隻剩下一個L形的洞。

他繼續翻下一張報紙。

下一張。

再下一張。

剪掉的方形洞比有關他母親的報道多得多。

“科伊爾夫人的房子裏新來了一位老太太,”梅麗說,“她戴著眼鏡,有一張旋轉的長凳。”

傑克猛地看著她,“你和她說話了嗎?”

“沒有。”

“你知道該說什麼。”

“我又不是傻瓜。”梅麗說。

傑克又翻了一頁,看到了母親的名字。

艾琳。

爸爸懇求準媽媽艾琳。

憤怒的餘燼哧的一下又燃起來,在他內心猛然迸開。這些報紙總是稱她為“準媽媽”。

但她早就是一個媽媽了。

所有人都忘記了他、喬伊和梅麗。

他掃了幾眼這篇報道,都是些老生常談。

有一張他母親的照片,又小又模糊,金發,藍眼睛,微笑著。

但隻有她一個人。

傑克討厭那張照片,但這似乎是唯一見過報的照片,盡管他還記得父親將一大摞全家福照片交給了警方——那些他們再也見不到的照片。他們騎自行車、站在戲水池邊、外出度假的照片,他現在都已不記得去了哪些地方了。

但是其中有一張是全家人都在一起……

身後是大海,北德文郡的風將他們的頭發吹起,撫過眼睛——他們曾經在那裏租了一間掛在懸崖上的鬼屋附近的破舊小屋……

有一段時間,照片是粘在冰箱上的,後來被換成了燃氣賬單,或者學校報告,或者喬伊畫的貓的圖片之類的東西。

現在那張照片不見了,他希望能找到它。他記得有張報紙就用過那張照片,而不是這張令人討厭的隻有他母親的小照片……

梅麗將瘦骨嶙峋的胳膊肘放在他的肩膀上,他躲了一下。

“我記得媽媽。”

“不,你記不得。”他將她的手挪開。

“我記得,”她堅持道,“她看起來就像那樣。”

“什麼?又小又模糊?”

“是的。”梅麗挑釁地說道。

傑克沒理她。梅麗已經不記得母親的樣子了,至少不像他那樣記得。喬伊或許記得吧,雖然她有點兒瘋狂,很難知道她腦子裏還剩下什麼。

報道用的另一張照片中,他的父親坐在長桌和麥克風後麵。

哭著,當然。

他憤怒地放下報紙,又將另一張拉到腿上。

梅麗把小腳放在他背上,扭動著腳趾。“我給你按摩。”

他翻著報紙。

小蟲子。

小蟲子。

“我長大後,要當按摩師。”

傑克沒說什麼。過了會兒,梅麗憤然滑下長凳,站到一堆報紙上麵,這樣就能在水槽中洗碗和勺子,然後放在另一堆報紙上晾幹。

當她將前額壓在後門上時,廚房裏的微弱光線變得更暗了。

“我可以出去嗎?”

小蟲子。

“傑克?”

“什麼?”

“我可以去花園嗎?”

“幾點了?”

梅麗眯著眼看了看手表。那是一款舊的兒童款天美時手表,紅色代表的是已經過了整點多少,藍色代表的是還差多少分鍾到整點。

“10點過20。”

“那麼,不行……”

“為什麼?”

“你知道為什麼。”

梅麗哈了口氣,在玻璃上寫自己的名字。

“好吧,我該怎麼辦?”

沉默。

“我該怎麼辦?”

“你可以讓一讓,不要擋住那該死的光。”

梅麗一邊側身一邊說道:“別發脾氣!”她多半是在某本書中學到的這個說法,而這顯然讓她很開心,因為從那以後她一直都這樣說。

“我要去撬鎖。”她宣布道,把一根小手指插入空的鑰匙孔,搖得把手叮當作響。傑克抬頭看著她,這樣的威脅讓她立刻鬆開手,仿佛它很燙似的,然後從門邊走過來,挨著他再次坐下來。

她從一堆報紙中隨便抽了一張出來。

“‘蝦人’是‘死亡天使’,”她大聲朗讀,“什麼是‘蝦人’?像漁夫一樣嗎?”

“水手。”傑克應道,站了起來。

“一個水手?”

“是他的名字。他是個醫生,殺了一群老人。”

“為什麼?”

“發瘋了唄,我猜。”

梅麗研究著這個留著胡子、戴著眼鏡、穿著拉鏈開衫的男人的照片。

“他看起來並不瘋狂。”她說。

“沒人看起來是瘋子。”傑克說。

“那你怎麼能分辨出來?”

“分不出。”他說。

漫長而令人困擾的沉默。

“但你可以一眼就看出吸血鬼來,”梅麗終於說道,“因為牙齒。”

“是的,”傑克聳聳肩,“但隻有在他們微笑的時候。”

3

“你怎麼了?”

運河邊的長凳上,滑頭路易斯·布裏奇正在刮腿毛。

傑克搖著嬰兒車,憤怒地眯著眼睛看著太陽。

“沒什麼。”

“那拉長個臉幹嗎?”路易斯說著,刀順著脛骨繼續刮。

滑頭路易斯身上沒毛。如果刮不掉,他就拔,當著眾人麵,絲毫不覺羞恥。他頭上有一撮黑色的短發,臉上沒有眉毛或看得見的胡楂兒,他總是隨身帶著一把粉紅色的小鑷子,就像其他年輕人隨身攜帶現金和安全套一樣。

即使在深冬,他也穿著工裝短褲,露出膝蓋,而雙手也沒閑著,長長的手指在自己的身體上不斷調整,沿著他的眉毛、下巴、肩膀、手臂、大腿、膝蓋、脛骨,然後回到臉上,在一條無意識的回路中跑來跑去。

檢查有沒有毛楂兒。

如果找到一根,他立馬就會拔掉——隨時隨地,拔的時候話不會說錯,步伐也不會亂。

“管你的,你要多少?”

“150?”

路易斯從牙齒縫倒吸了一口氣,就像一個手藝糟糕的管道工麵對一個壞掉的鍋爐那樣。

傑克對此熟視無睹。150是個公平的價格,路易斯是個公平的家夥。他並不擔心。

蒂弗頓不是什麼大都市,但也足夠大到維持一個小偷和竊賊的圈子,以及兩個全職銷贓的家夥——路易斯·布裏奇,還有他不相往來的父親布裏奇先生。

雖然路易斯隻有23歲,但在兩年前,就在他母親鋃鐺入獄後,他就繼承了這門家族生意。

布裏奇之家

那是木料場外的標誌。他手下所有男孩看見都會笑起來,但是“布裏奇之家”是合法的,並且能夠賺到錢,如果一個人足夠小心的話,這些錢也不足以讓人產生懷疑。路易斯·布裏奇非常非常小心。在他以前還幹入室盜竊勾當的時候,他曾進過一次監獄,發誓以後永遠不要再進局子。“你知道這是什麼嗎?”他會拍拍自己的鼻子說,“英國西部最幹淨的鼻子。”

事實並非如此。

路易斯在五個兄弟姐妹中排行不是老大,但他的鼻子無疑是最彎的。以鼻子彎曲程度來排的話,應該是路易斯、肖恩、塔米、維克多和卡爾文。路易斯機智犀利,野心勃勃,他的母親讓他負責過兩次銷贓行動,因為維克多太懶、塔米太瘋狂,而肖恩又太喜歡海洛因了。

路易斯的孿生兄弟卡爾文是這個家庭的小綿羊。19歲時,他離家出走,當上了警察。當然,這讓他們之間的關係變得很尷尬,但路易斯仍然愛著他的兄弟,兩個人彼此都對另一個人的職業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每年他們都會一起去埃克斯穆爾露營。

但是,布裏奇先生並不會因此就與卡爾文講話。他早就不和卡爾文說話了,認為卡爾文背叛了這個家庭——盡管他自己在子女還小的時候就拋棄了他們所有人,和另一個女人生活在了一起。

布裏奇家族到處都是荒誕的原則和不斷變化的聯盟。

嬰兒微微動了幾下,好像他可能會醒過來,傑克又搖了搖嬰兒車。

孩子不是他的,是路易斯的。

名字叫巴茲,巴茲斯特,又叫“巴茲俠”或者“巴茲連體睡衣”。

路易斯手下的所有男孩都得輪流照看巴茲。如果你還沒有準備好做這種事,你就還沒準備好與路易斯做生意。

傑克不介意。巴茲不惹人煩,隻要記得不要在他周圍罵罵咧咧就行了。他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嬰兒車裏,如果沒在車裏,路易斯會在他的小牛仔褲的腰帶上夾上一條可伸縮的狗繩,這樣一來,照看小巴茲就同放一隻胖乎乎的風箏沒什麼不同——他去拿橙汁的話就慢慢放繩,在他要栽在水裏或者踩上狗屎時就猛地一拉。

路易斯的女友洛蘭有一份正經工作,既然路易斯整天都在家裏或木料場裏,那為什麼還要支付日托費用呢?

所以傑克現在搖晃著童車。

他喜歡在運河邊。這裏河水平靜,也沒有什麼異味,偶爾一隻翠鳥在水麵上掠過,就像一塊光亮的鵝卵石。

對麵的纖道上,一匹花斑馬拖著一條運河船緩緩前行,船速極慢,河水好像是在圍著向它彎腰,而不是在周圍蕩起漣漪,船過之後,留下了一個又一個駝背,而不是一圈接一圈的波紋。這匹馬叫作“鑽石”,那個和它並肩走著的人是斯坦。

他們認識斯坦,但他沒有向他們問候致意。

怕有人可能會看見。

“165。”路易斯說。

“什麼?”傑克心不在焉,沒有聽見。

“那就170,”路易斯說著,拔下膝蓋上一根淡粉色的毛,“也就對你是這個數。”

傑克笑了起來,握手成交。

路易斯沒有給他錢,傑克也沒有給他東西。這不是路易斯的工作方式。他從來不去碰那些貨物,身上也不會攜帶超過幾鎊的錢。他們分開後,他會慢慢走開,讓手下的一個男孩把錢放在一個地方,傑克拿到錢,然後把東西放在同一個地方。

然後在回來的路上,斯坦會去拿到那東西——那匹叫“鑽石”的馬和他一起——把它帶到另一個地方給路易斯。

不是他家,也不是木料場。

傑克從不問在哪裏。那是路易斯的事,不是他的事。

都是出於信任。

傑克看著路易斯剃毛。刀刃像火花爆開一樣離開他的腿後,那些毛發已然短得都無法彎下去了。

“真鋒利。”傑克說。

路易斯在陽光下耍著刀,刀刃閃閃發光。“傑伊·費希爾做的刀,”他說,“我最驕傲的藏品——除了巴茲斯特之外,當然,花了一大筆錢,但它會永遠保持鋒利。”

然後刀又回到他的脛骨上……

他在這方麵的癡迷讓人覺得實在奇怪,人們在街上看見他都會用異樣的目光上下打量一番,傑克並不在乎他有多奇怪。

因為滑頭路易斯·布裏奇救過他的命……

在他母親離開他們兩年後的一天早上,父親去商店買牛奶,就再也沒回來。

他們等牛奶等了一個星期。

沒有人想著他們。母親去世後,他們再也沒去過學校,就像他們的父親再也沒去上班一樣。父親阿瑟·布賴特稱之為“家庭教育”,但那不過是在九點到三點之間不看電視的誇誇其談罷了。

盡管周圍幾個鄰居在他們母親去世後的那段時間非常熱心,但兩年後,他們都回到了自己的生活,處理自己的麻煩。畢竟,孩子們的父親還在,在當今時代,這比許多人都要幸運得多。

又走到了那個路肩上,還是那句話:“傑克要負責。”但這一次他不知所措,不知道是該待在家裏還是出去尋求幫助。

首先仍然是不要讓梅麗繼續哭了……

他告訴她,他們在進行實驗,頭兩天,好像還很有趣,梅麗用粗筆在烏龜唐納德的殼上塗塗畫畫;而傑克則向她大聲朗讀有關越戰的故事;喬伊一直是最認真的學生,打開了代數課本,但卻一直盯著門,狠狠咬著筆,連墨漏出來沾在嘴巴上都不知道。

傑克用自己攢下的零用錢去買食物,然後用喬伊的,但錢都不多。到了第四天,他不停地在房子裏找來找去,找錢,找線索,喬伊坐在沙發上哭了起來。

“社會福利部門會把我們帶走的。”

“他很快就會回來。”傑克堅持道。

“我們要進托管所,”喬伊哭了,“然後我們都會被收養的!”

“閉嘴!”傑克嘶聲吼道,“梅麗會聽到的。”

“什麼是收養?”梅麗問。

第五天電停了,第六天食物吃光了。他們餓著肚子上床睡覺,餓著肚子醒來,喬伊還在哭,然後梅麗開始哭,傑克手足無措。

隔壁的科伊爾夫人可能會借給他十鎊錢,但既然喬伊提到了收養,傑克不希望任何人知道他們的父親沒有回家,以防真的被收養。他們唯一認識的親戚是在愛爾蘭的比爾舅舅,可他們都同意寧願生活在一個“盒子”裏,也不要和尤娜舅媽生活在一起——連梅麗都這樣說,盡管她從未見過舅媽。

第七天,突然響起了敲門聲,喬伊嘶聲喊道:“社會福利!”他們三人爬到客廳窗戶下,蜷縮在已經沿著牆堆成了好幾堆的報紙後麵。喬伊用手指捏住梅麗的嘴唇,梅麗把她的手打開,大聲低語:“我沒說話!”

他們沒有應門,幾分鍾後,他們頭上的小窗戶發出嘎嘎的刮擦聲,然後不知怎麼就打開了——令他們驚訝萬分,一個沒有眉毛的年輕人從打開的縫裏慢慢爬了進來。當他發現三個受驚的孩子正抬頭看著他,他停在那裏,身子蜷縮掛在半空,雙腿還在房子外麵。

“啊哈!”他打了個招呼,他們都笑了起來。

在放手下來後的幾分鍾內,路易斯·布裏奇首先去了前廳,沒去管電表,而是打開了燈。

然後他離開了,帶著芝士漢堡回來。

在他們把肚子塞得圓鼓鼓的當兒,滑頭路易斯已經用一雙竊賊的眼睛搜索了整個房子,在他們父親衣櫃裏的網球鞋裏找到了一個信封,裏麵裝著300英鎊現金,還找到了一個文件夾,裏麵有家庭賬單和銀行對賬單。他花了一個小時來弄清楚每月需要支付的費用,並為傑克列出了一份清單。

“我們已經把電搞定了,”他說道,好像傑克也參與到這一機靈的行動中了,“你覺得你可以搞定剩下的事情嗎?”

“不,”傑克直截了當地告訴他,“我才13歲。”

“那又怎樣?”

“就是我該幹什麼?”

路易斯上下打量了他一會兒,然後說道:“很多。”

就是從那時候,他開始教傑克如何溜進房子而不會被人送進監獄。

首先是基礎知識:瘦身,戴上手套,先找準出口,並隨時準備好謊言和微笑。然後教會了他破門而入的細節:鎖頭、鉸鏈、鎖扣、防水板,塑料的還是木窗子,飛利浦式還是威盧克斯斜頂天窗;要帶哪些工具才不會臨時抓瞎;搜索的最佳順序;什麼能賣,什麼賣不出價錢;誰能信任(他),誰不能信任(其他人),以及有關刑法的基礎知識。

“我兄弟是警察,”他一次自豪地說,“我知道這行當的所有技巧。”

傑克從一開始就表現得非常出色。竊賊不是他曾經想要的工作,但他認真對待,就像他簽下了某支英超球隊一樣。他身材矮小、結實,偷的都是讓自己保持這種狀態的合適食物——水果、蔬菜、糙米和雞肉。他偷了有關營養學的書,如果有機會,還偷些有機食品。他減肥健身,勤奮地拉伸,直到他可以用鼻子觸到膝蓋,用腳跟觸到後腦勺。

他偷了很多東西,換成錢以備不時之需,在他房間的衣櫃頂有一個秘密袋子,裏麵裝有近2000英鎊。

對傑克來說,這就像變魔術一樣,好像變出了錢一樣。

還有食物、衣服和書籍……

他知道這是不對的,但是他的憤怒又讓他感覺很公平。

傑克從來沒有問過路易斯為什麼決定幫助他們,而不是騙光他們的錢,他有的隻是感激不盡。所以,在他不信任任何人的生活中,傑克選擇了信任滑頭路易斯·布裏奇——這個小偷、銷贓犯……

和撒謊精。

“嘿,路易斯,”他試探道,“你曾經在房子裏找到過什麼非法的東西嗎?”

“你找到了什麼?”

“沒有,我隻是問問。你會去找警察嗎?”

“不!”路易斯非常震驚,他停止了刮毛,“沒有!哎呀!我的意思是,如果是孌童的東西,我會帶幾個兄弟去搞清楚,你知道嗎?但是警察?門都沒有。我唯一一次進去就是因為他們。我是第一次被控成年盜竊,所以我試圖和他們交易,給他們一些好的東西,真正好吃的東西。他們接了,晚上就吃了……然後呢,把我當飯後甜點吃了,這些貪婪的雜碎!我在裏麵待了四個月。相信我,那些警察總能找到你的。”

他看著傑克,直到傑克點頭表示理解了警察的性質。

然後他接著說:“你如果對什麼有擔心,把它給我,懂嗎?我來處理。但是看在上帝的分上,不要去惹警察!”

路易斯專注地看著他,傑克慢慢點頭,然後站起來伸伸腰。

“好吧,”傑克說,“我得去家集市了。你自己搖巴茲好嗎?”

“不,他需要跑一會兒,否則他會整夜都不睡,洛蘭會殺了我的。”

路易斯站起來,將困倦的小孩從童車上抱起來:“好了嗎,巴茲兄弟?你怎麼樣?”

巴茲皺了一下臉,把頭放在父親的肩膀上。路易斯輕輕拍著他的背,係上了狗繩,然後從兒子牛仔褲的小口袋裏拿出一張折好的紙遞給傑克。

“肖恩說他們在泰國要待到星期六。”

“太好了。”

路易斯把巴茲放在地上。小男孩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哈欠,然後直直地走向運河。

傑克走後,路易斯熟練地扯了下狗繩,讓巴茲減速,又牽著他跑了個弧形,就像釣上一條槍魚似的。

4

家集市裏什麼都賣,但它最大的賣點是混亂。

對一個小鄉鎮來說,家集市的貨架擺放——砂鍋、文具、給羊吃的除蟲劑等並沒有什麼不合常理之處,但是顧客多半得是蒂弗頓本地人才能夠在其隨機的庫存和奇怪的布局中找到自己想要的商品,而這一切都是多年來超市慢慢兼並周圍商店造成的。一進店門,地板陡然上升,延伸到50碼以外的商店後麵,沿著街道的方向橫向分岔出去,通到其他商店的門窗後麵,就像一棵又大又壯的杜鵑樹。

門鈴聲在傑克身後響起,他擠進地毯堆成的小山,爬過賀卡、煎鍋、棋盤遊戲、燈罩、魔杖、保暖襪、垃圾箱,一直爬到商店靠後麵的位置,在那裏地板和天花板幾乎都要碰在一起了,身材高大的常客會知道避免撞頭,而遊客在這裏多半會撞一下頭,然後無奈地笑笑,因為這也是商店魅力的一部分。

在那裏——比街道整整高20英尺,在一牆壁安靜的鍾下麵——傑克拿起一盒乳膠手套,然後轉身往下去到收銀台。

有幾條路線可以從那裏下去,他選了條不同的路線。

縫紉線、假花、車用油、冰袋,他加快速度,飛速地經過這些東西……

就在頭飾品前麵,他停了下來,有些喘氣。

然後他稍微後退到那座“山”上,看著一個裝滿相框的架子,每個相框裏麵都有同樣的虛假家庭在玻璃後麵愉快地微笑著:一個女孩、一個男孩和一個沙灘球。

總是沙灘球。

傑克眯著眼睛看著這排相框。

他拿起兩個比較了一下,放回去了一個。

他隻付了手套的錢。

然後他走向“大忙人”郵亭取消了訂的報紙。多蘭先生——一個非常鬱悶的賣報人差點兒哭了。

在他很少使用的臥室裏,傑克穿過堆疊的報紙,越過鋪滿報紙的床,走到窗前。

他從口袋裏拿出偷來的相框,仔細研究起來。

兩個孩子和沙灘球與他自己陰鬱的環境形成鮮明對比。他們太幹淨了,甚至連指甲都幹幹淨淨。他們的頭發洗過,牙齒潔白整齊。他想象著他們的臥室——到處都是玩具、書籍,床上幹幹淨淨,家裏充滿溫暖、光明和愛。

傑克把圖片從框架中取下來,揉皺丟到地板上。

然後他把空相框擺在窗台上。

不知何故,看著它放在那裏,靜靜等著裝上照片,給了他可以找到那張照片補上它的希望。

盡管他知道這很幼稚,但他覺得有了這點兒希望會更好。

希望很難得到,甚至獲得一點點希望都要走很長的路……

看到科伊爾夫人花園中有人,他立刻從窗邊往後退了一步。

在她去世前一年,科伊爾夫人坐在輪椅上,很少出門。她聽不見了,脾氣暴躁,沒興趣與任何人或任何事打交道。

傑克喜歡她,幫她買過東西、修剪過草坪,總是以“我父親叫我來的”為幌子以避免懷疑。

但現在來了新鄰居,梅麗說過的。她就在那裏,身形瘦削,站得筆直,戴著一頂草帽,一隻手拿著泥鏟,另一隻手提著一個黑桶,但穿著打扮明顯不是來幹園藝的,她穿著淡粉色襯衫、白色長褲和涼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