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新生(二)(2 / 3)

“我找不到哥哥了。”金妍呆呆地:“朝廷張榜懸賞,要捉拿我。”

“你怎麼不早說?”隨即醒悟,自己一直沉浸在失去愛妻的淒苦中,見麵這麼久,都沒有過問她的處境。這個朋友當的不稱職:“長蛟山被朝廷監視了?”

金妍點頭:“回去就是自投羅網,我的朋友差不多都已落網,有些變成朝廷的眼線。”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亦是曾相識,任天感慨:“怎麼認識我的人都要倒黴呢?”

“你以為你是誰?苦情楠竹嗎?”金妍起身,這就要走:“茶錢你付。”

身為大丈夫,怎能眼睜睜看著一個女子浪跡漂泊無依無靠,何況對方的漂泊還是因為自己,任天想都沒想,拍胸脯道:“兄弟,以後跟著我,有我的,就有你的。”

臉上迅速白了白,兄弟二字像最尖利的釘子,那樣一下下敲擊,可能同任天一起,無論做什麼都是值得高興的:“我們去哪兒?”

他迷茫了一會兒,搖頭說不知道。這倒是真話。

“去哪都行。”這也是真話。

“在此之前老子要去了結一件事兒。”半晌,他淡淡地,像在說吃飯練功睡覺。

次日一樣的大晴天,陽光像是亙古以來都如此和煦,風輕柔,草尖動,任天就站在草地上等周存道。

昨晚造訪周宅留下的暗號本是少年時期闖蕩江湖共同發明的。沒有人比他們親密,當然了,那是曾經。

沒等多久,周存道的身影出現在視線中,遠遠見了任天,停了停,僅僅為確認一件事的專注而不是驚慌失措。他看任天,任天也看他,然後周存道緩緩上前,用了比剛才多幾倍的時間。

“你父親救了你?”都這種時候了,仍然一貫的麵無表情。

“我想你也能猜到。”任天目不轉睛地盯著他,良久:“謝謝你去救我。”

周存道轉過頭,不看他:“你變了很多。”

“老了。被老頭關了兩年,大概關傻了。”

事到如今,一切不可逆轉,發生過的事,除了正視沒有別的辦法,周存道迎上他的目光,雖然看見一種瘋狂的東西正在滋長,這種東西讓人毛骨悚然,卻還是無波無瀾地道:“你都知道了。”

任天沒說話,翻眼,瞧了瞧天上漂移的雲彩:“你是我兄弟。”

兄弟還活著,周存道很高興,隻怕比他本人還要高興,可他活著,有些事注定是要改變的,這種改變像命運之神翻過一頁書,所有熟悉的人與事天翻地覆,煙消雲散。如果世界顛倒,人會怎樣?想哭想笑又什麼都不想做,隻等滅亡:“吳德是你殺的?”

任天點頭。

“拔刀吧。”我虧欠你,可也不會任你宰割,周存道抽出長劍,緩慢而堅定。沒什麼好說的,換成自己也會這樣做。虧欠就是虧欠,總有個解決方式。

冷笑一聲,任天揮手:“你他娘的沒聽見啊,我說謝謝你救我,好吧,也算上那女人。我們兩清了。”

“不必。”周存道愣了愣,隨即自嘲,他娘的,我爭這個幹什麼。

“她……早就對你有意思了吧。”任天說一個字,心頭就滴一滴血,卻忍不住往下說:“這些天我想了很多,也想了在寨裏的日子,那時候她就對你好奇,也許她根本不愛我。我搶她,她要活下去,隻有順從。”

這樣說對舒蘭不公平,首先她沒有一開始就移情別戀,其次她是真的愛他,這點周存道看的出來,難道任天看不出,他不是一向對自己很有信心麼?沉思一番,周存道無聲地笑了,他終於明白:“如果不是我主動,舒蘭根本不知道我的想法,她會一直和我好朋友下去。至於寨子裏,舒蘭說那時她最討厭的就是我,恨不能把我踹下山崖。”

我什麼要問這些無聊的問題,任天恨不能大罵自己一頓,從此忘了前程舊事,清清爽爽重新做人。為什麼要問這些,像個幼稚的孩子,可聽了周存道的回答,為何心頭一喜輕鬆許多?反正她已不屬於自己,究竟是為什麼不屬於自己,知道了又有什麼意義。

她愛你,愛孩子,現在和我在一起,並不代表她不愛你們,周存道不吐不快:“你覺得兩者矛盾?她明知你活著卻和我在一起麼?她在你死後主動勾引向我投懷送抱?你覺得她做的不對,什麼是對,十年,五十年,一生,用這麼長的時間祭奠你的亡靈?她是你的妻子,在此之前,她是個人,人有善待自己的義務。也許你隻是覺得時間太短,既然承認她有權獲得幸福,何必在乎時間。我不覺得一年和十年有什麼區別,因為前提都是,你死了。”

和周存道辯論就永遠別想贏他,好在任天自始至終都沒想和他辯:“嘰歪什麼,老子來不是聽你廢話的,你睡老子老婆還他娘的有理——”揮拳,直擊周存道麵門,關節與皮肉的撞擊聲,對方毫無懸念地倒在草地上,草尖像開了星星點點的小紅花,那是他的血。

打吧,打一拳少一分內疚,周存道決定當沙袋。

手酸了,改腳踹,直到腳也踢麻,任天終於解恨,叉著腰喘氣:“好好對她。”

“不用你說。”周存道許久方能站起,腿是直了,腰還是彎的,臉色青灰。

任天突然想起什麼:“你有內傷?”

周存道痛得咬牙:“其實我也想把她還給你,畢竟你還沒死,她仍然愛你,可她不是東西,是人,不是供我們表達情義送來送去的物件。你可以去找她,你有這個資格,可我想……她會痛苦,比你的死更讓她痛苦。我希望我們都把她當人,盡量讓她快樂,畢竟由始至終她都是無辜的。你和吳德之間的恩怨,她和孩子才是最大的受害者,你們已經把她推向絕境,就別再推最後一把了。”

怎麼說都在理的恐怕就是這種人,他唯有啞巴吃黃連:“什麼好話都讓你說了,好人也讓你做了,好事也讓你占了。老子想要回她早不會去要啊,還有你在這兒跟我嘰歪的份?那娘們當初就是我搶回去的,你以為我今天不敢再搶回來?”

周存道無言,知道自己小人之心了。

“滾吧,我們還是兄弟。”任天背過身,望著金燦燦的日頭,不知是眼睛刺得酸脹,還是所謂的悲傷,終究是男兒有淚輕易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