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新生(一)(2 / 3)

“造詣又深了一層。”周存道違心地大點其頭。

舒蘭輕輕一笑,雖然知道他是在嘲笑自己,不過誰管啊,能忘掉那些刻骨銘心的傷痛就行。多做一件事就忘掉一記痛楚,事情多了,人忙得暈頭轉向最好不過,把時間填滿也就是把心填滿。自從神智恢複正常,已經過了一年這樣的生活,難以想象一年前自己凡事不伸手的樣子,那時候連睡覺都想讓任天幫她翻身呢……如果從前的懶惰日子是上帝在打盹,那麼現在的懲罰沒什麼不好,這樣忘我,沒什麼不好。

隻是苦了周存道的舌頭和胃,總是在一些莫名其妙的食材和莫名其妙的味道下輾轉求生,堪比啞巴吃黃連。誰讓他說話那麼不留餘地?誰讓他從前十個問題九個不回答一個閃爍其詞?誰讓他在黑龍山時總對她陰著個臉子不理不睬?這就是報應。

任天最不喜歡做的事的就是算來算去,可如今不得不掰著手指頭做加法。

“已經一年!”他對這個結果一點也不吃驚,因為已經算過無數遍,如此大聲斷喝隻是為了加重語氣:“那死老頭到底玩什麼?”同樣不是疑問,隻是發泄不滿。最後幽居一年有餘的他決定去找老爹,戳穿他的虛偽麵具。

人還沒往外衝,狄大人已經主動上門,台詞經典而永恒:“外麵風聲太緊,你最好老老實實待著,否則再出什麼事,我也保不了你。”

我寧願出事,任天柵欄裏的公牛似的鼻孔吐粗氣,呼嚕呼嚕的。老子快憋瘋了,應該說已經憋瘋,這鬼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成天捂在著莫名其妙的屋子裏啥也不能做,身上快長蘑菇了。風聲緊誰不知道,可隻要一無所事事就惦記老婆孩子,麵又見不著,是個人都要急得亂蹦亂跳。

自己被偷天換日的真相沒人知道,舒蘭一定認為他死了,那真個要哭死,她那麼愛哭,大事小事不哭不行,麵臨這麼大的打擊,眼睛還不瞎了?那無德也許不依不饒繼續折磨於她。孩子怎麼樣,健康成長嗎?這一大一小兩個人,著實白了任天不少頭發。

“你到底什麼時候救他們!”任天被這個言而無信的老頭抽走最後一點耐心:“滿口答應,就是不見行動!”

狄遠雲淡風清地看著他:“這兩年,什麼也別做。”

“你一開始不是這麼說的——”任天幹瞪眼。

世上最愚蠢的問題分別是:為什麼要分手,為什麼要這麼對我?或者,你為什麼不愛我了,為什麼和以前不一樣?或者,你賣的水果新鮮嗎?或者,任天質問官場老狐狸:你為什麼一開始不是這麼說的……

“他們在吳府很安全,你死了,吳德沒再為難。”狄遠坐下,他決定跟兒子好好聊聊:“周存道雖然蹤跡全無,我不信他就此失蹤。我的人不方便,他卻方便。”

方便的話就不會整整一年沒有動靜,不過托詞而已。任天質地雖粗,腦子卻不粗:“我的兒子就是你的孫子,你這麼不上心,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狄遠千年修行,哪能輕易露餡,當即麵不改色:“吳聞啟也算我的老對手,他的府邸中就沒有我的人麼?”

理由正當,全無破綻,任天又一萬個不希望他們有事,所以很樂於否定自己的猜測,對此一笑置之,好吧,相信你天良未泯,當初不要老婆孩子,現在改過自新要了孫子:“既然有你的人,請他們帶個話,說我沒死,讓舒蘭放心。”

“愚蠢!”狄遠拍桌子,也隻有親生兒子才能讓他憤而拍桌:“一涉及那女人,你就愚蠢得不可救藥!”

任天心底有無數的細小的聲音,溫柔得像軟體動物的觸角,隻要能讓她停止傷心,死也值了。隻要能讓她和孩子好好活下去,十八層地獄也下得無怨無悔。他們是他的一部分,不,他們就是他自己,卻比對自己的愛還要多:“什麼叫可以救藥,像你一樣嗎?”

拋妻棄子的人愣住了,無言以對。

“說真的,你對我再好也換不來感激。你對我的兒子好,不說二十四孝,侍奉你終老還是可以的。”任天觀察狄大人掩飾不住欣喜的之色,趁機提出要求:“所以,帶個話吧。你不就想跟我聊天?聊破大天也義不容辭啊。”

人老了,心沒那麼深厚沒那麼堅硬,便想有個溫情來源,子女就是最好的快樂源泉,這個條件不是不誘惑,可狄大人欲哭無淚啊,孩子已經死了,他上哪弄個一模一樣的小天來實現自己的夢想?告訴他實情,一定又是一場災難……狄大人想象不出那種暴怒,那種痛失愛子的人生之痛,腦中隻有一個結論:讓他知道,就沒有太平日子過了。

一年半載的光陰像小石子丟進湖底,再晚真怕怕舒蘭越想越傷心,最後鑽了牛角尖,雖然答應過他好好活著,可換位思考,換成是他真得殉情:“怎麼樣?我說到做到。”

“沉住氣。”狄大人幹咳一聲,忍痛割愛:“年輕人,要學會等待。”

“兩年以後我頭發都白了!”任天勞而無獲,惱羞成怒,一下從椅子上跳起:“你跟老子扯這些管蛋用,撿回條命不能跟老婆團聚,還不如見閻王!”

狄大人不高興了,愧疚感蕩然無存:“你在衝我發火?自己惹下的亂子,弄得不人不鬼,若不是我,真成了鬼,就這樣衝如臨深淵的救命恩人發火?”

提到深淵,他又想起老婆,這娘們兒習慣性跳崖的毛病改了沒有?這次不會一個想不開也去跳崖吧?這次原地等多久都沒人拉她啦,任老大的心又癱軟了:“讓我見她一麵……”

“那女人果然不是好東西。”狄遠不跟他廢話,直接下了結論。紅顏禍水,把好好的一個血氣方剛的大丈夫變成沒骨氣的鼻涕蟲,說完令任天暴跳如雷的一句話,甩袖走了。

任天為此恨透了狄遠,認定他是赤裸裸的偏見,外加那麼點兒酸葡萄心理,總之就是道不同不相為謀。

冬去春來百花盛開,狂躁的心終於得到安慰——有消息稱舒蘭被周存道順利地救走了。若非吳府有意封鎖消息,早該有人告之喜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