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天費了很大勁兒才抑製住衝上去給她兩嘴巴的衝動。其實知道自己下不去手,剛才還雲雨情呢,狠不下那顆心碰她一手指頭,就是罵一句心裏也不是滋味。原來我是一個心軟的人,他想,這個缺點在認識她之前可是從未張顯過啊。
“我說,那個……”本想息事寧人,勸幾句就睡,忽然發現都成夫妻了,還不知道媳婦叫啥:“你叫什麼?”
舒蘭橫眉冷對,恨聲道:“休想讓我妥協,休想!”
“問個名字而已,至於麼。”任天搖頭歎息:“我喜歡漂亮女人,不過漂亮女人一般脾氣挺大,沒想到你的脾氣更大,對得起這張漂亮臉蛋。”
舒蘭哪還有虛榮的心情,生平第一次被人讚美而不得意:“明天就把我這張臉毀了!”
“那就把你賣去妓院,雖然臉沒了,比那些年老色衰的妓女還是略勝一籌的。”任天惡意地笑。
舒蘭語塞,五官扭曲著,苦澀的恨意不停翻滾,除了禽獸二字一時想不出其他。
任天得意洋洋,為自己而自豪。男人嘛,治不了女人還叫什麼男人?降不住娘兒們還叫什麼純爺們?當然了,降住之後一定不能辜負人家,不然不算徹底勝利:“放心,我不愛三妻四妾那一套,安心住下來,好好生個大胖小子,不會虧待你。”
“做夢!”舒蘭寧願被虧待:“最好一個大雷劈倒山頭,大家幹淨!”
“怎麼開口閉口都是這一套?想死就死,幹嘛要老天爺把你弄死?你是不敢死,還是舍不得死?”
舒蘭冷然相對,一字字地:“我會舍不得死?”
“真想死的人不會像你這樣咋咋呼呼,人家穩當著呢,時機一到,不聲不響就翹辮子了。我沒堵你嘴吧?咬舌不是難事,可盡見你說話,這張嘴沒噴出一滴血來。”
舒蘭頓了頓,捫心自問,確實不那麼想活,可也不那麼想死……至少舍不得把自己了結。話雖如此還是嘴硬:“我是想和你同歸於盡!”
任天哈哈大笑,這操蛋的世間的確了無趣味,看你有沒有本事拉老子同歸於盡!
舒蘭住在黑龍山的日子裏想的最多的就是:死不死?這個問題經常困擾著花姿柳態的舒小姐。按理說她是徹底完蛋了,家回不去,名節一去不返,成天麵對惡棍一樣的任天,如果自己是旁觀者,一定冷冷拋出一句:還不如死了算了。
可是我有錯麼?這恐怕是舒蘭最想不明白的地方。難道是我不知廉恥向姓任的投懷送抱?是他侮辱我呀!我有什麼錯?為別人的惡行懲罰自己,這筆帳為何顯得這樣荒謬?而且我還這麼年輕……
我是為貞潔而活的嗎?舒蘭咬牙,當然不是,我是為享樂而活!人都死了還享什麼樂?活著雖然痛苦,可難保沒有脫離苦海的一天,也許家人來救我呢?也許官府清剿了這幫流寇呢?未來太多未知,即使為了這鏡花水月一樣的未知,也要活下去……難道有比現在更壞的處境?
怕是沒有了,人倒黴也有個底線,舒蘭相信老天爺折磨她的興趣已經不大了。
咣當,任天每次進門都要發出門板脫落一樣的聲音,今天也不例外。渾身散發著汗臭與酒氣,同樣的毫無例外,他喝多了。一定又和弟兄們湖吃海喝,醉醺醺地回來,把滿嘴酒氣散播到舒蘭身上,吃她的時候就像吃醉蝦。
“給你的。”一屁股坐到床上,手一揚,半隻燒雞摔在桌上,正好落在麵前。
這就是晚飯,每天都是任天吃完喝完,順手帶點兒什麼回來,像飽餐一頓的主人想起家中小狗。誰要你這破雞?舒蘭皺起雙眉,油乎乎的髒死了,還不如昨天帶回來的窩頭呢。
“你不餓啊?”
“惡心。”看了他一眼,也不知說人還是說雞。
任天走到桌前,撕下一隻腿子,三兩下就吃得隻剩一根骨頭:“老子還沒吃飽呢,最近發水,路不通,山上都快斷糧了,好不容易打了幾隻雞回來,給你留著居然還不稀罕。”
“爛雞。”舒蘭毫不領情,掃一眼他的吃相,說人還是說雞依然是個問題。
任天脾氣本就不好,總是遭遇冷嘲熱諷不由得光火:“你這臭——”
“臭男人!”舒蘭的大小姐脾氣天下無敵:“卑鄙無恥的臭男人!”
任天由臉紅脖子粗突然變成眉開眼笑,在他的概念中臭男人絕對是褒義。對,老子就是臭男人。
她咬著唇,沒詞了。吵架消耗體力,本來不餓,發一頓火肚子突然叫起來。舒小姐最怕餓了,隻因她哪裏餓過呀,偶爾體會一次比死還難受:“喂!”他撕雞翅的手停下來:“你不是不吃麼?”她擰著五官:“你腦子不會轉彎呀?”他當然知道她的意思:“不是誰都喜歡拐彎抹角,以後有話直說。”
她嫌惡地接過雞翅,撕下皮子,丟掉,裏頭的肉稍微放心一點,小塊小塊地撕著,小口小口地往嘴裏送。
“姑娘家就是好玩,吃個東西像繡花。”看著都賞心悅目,直戳他的審美情趣,沒辦法,就愛這一套:“多吃點……”
有病,舒蘭心裏嘀咕,不由得印在臉上,眉頭靠近了些,眼角向上挑了些,小嘴圓了些,整個人都散發著嬌氣。
他砸吧一下嘴,簡直看得入迷,這娘們生氣比高興還好看!小臉一冷,卻熱到人心裏去,燥熱啊……
舒蘭食量本就小,吃完一隻翅子也懶得折騰,坐在桌邊望著窗外的殘月出神,隻聽任天道:“你怎麼還不睡?”我睡不睡幹你屁事,她吹滅油燈。那邊沒聲了,良久道:“你什麼時候睡?”她嚇了一跳,滿心反感:“不睡!”
他生氣,他應該生氣了,下一刻也許會跳起來,罵她?打她?舒蘭通通不怕,好象這樣橫下心,就讓一直存在的極度的羞恥感淡去。人在任何時候都需要底氣。
夜漸深,她雙臂枕頭,伏在桌上似睡非睡,覺出有人觸碰肩膀。桌子上畢竟不能混一整夜,此時極度需要一個台階,便裝作睡熟,任他抱上床去,然後是一陣皮毛特有的氣味,那是一整塊虎皮,屬於她的被子。那一刹那,沮喪像一把利劍直插人心。她自問一輩子就要這樣了麼?與臭味為伍,與汙物為伴?如果不是永遠那麼希望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