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香格裏拉的土地時,吳青遠又回到那個堅不可摧的狀態,仿佛在車廂裏那片刻的脆弱隻是我的幻覺。
我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
香格裏拉的天比大理更加明朗透亮,我仰起頭轉著圈圈,而吳青遠立在一旁看我,嘴角難得地掛著笑意。
他熟門熟路,輕易就找到一間幹淨整潔的特色客棧。
客棧的老板叫烏冬,和吳青遠算是江湖至交,吳青遠每年都在固定的時間來香格裏拉,住的地方亦固定在烏冬的客棧。
對於吳青遠居然與人同行這件事,烏冬表現出莫大的好奇心,他上上下下地打量我,八卦的目光和大理客棧前台的胖小哥如出一轍。
他直奔主題地問我:“小姑娘,莫非你就是他在等的……”話未說完,就被吳青遠一巴掌糊住了嘴巴。
“要多一個房間,給她住。”吳青遠自來熟地在櫃台挑了把鑰匙,一把拎過我的背包帶,徑直越過眾人,將我行李一般一路拎上了二樓。
來到香格裏拉之後,吳青遠將我丟給烏冬照料,整日早出晚歸,大部分時間不知所終。我沒有按捺住旺盛的好奇心,在某個黃昏時分,我獨自偷偷地溜了出去。
我在草原上找到吳青遠時,已經月上中天,我餓著肚子,一臉委屈地坐在了吳青遠的隔壁。
吳青遠若有所思地回頭看我:“怎麼找到我的?”
我笑眯眯地回答他:“你化成灰我都認得你,一眼就看到了。”
我沒有告訴他,我走到兩腳酸痛,看得眼睛發蒙,才在一片灰暗中找到了他。
他笑著仰倒在草地上,倒下去的時候順手將我一扯,我便跟著倒下去。七月份的天空星光點點,美不勝收。
大概是星光太亮,一向寡言的吳青遠竟然開口問我:“這次旅行有收獲嗎?”
我想也不想就應:“有,你呀。”
我在他麵前向來沒個正形,他也不以為忤,隻是轉過頭來看我,目光比星光更亮:“這是我第二次聽見這個答案。”
我想他終於要跟我講故事了,但我身旁沒有酸奶,沒有可樂,隻有一片被點亮的天幕。
這片天幕,二十二歲的吳青遠看過無數遍,和一個叫番茄的女孩。
吳青遠說,番茄是他見過的最勇敢的女生,她一個人旅行,日曬雨淋無所畏懼。
那時的吳青遠並沒有像現在這樣冷酷到底,他會笑,跟番茄說話的時候會先紅透一張臉,從大理到雨崩,他們一路結伴同行。番茄愛說愛笑,吳青遠覺得,整個雲南加起來都沒有她好看。
他們的雲南之行結束前,番茄曾笑著對他說:“吳青遠,不如明年我們還在這裏見。”
番茄可能隻是同他開了個玩笑,因為她走得太幹脆,連一個聯係方式都沒有留下,他甚至不知道她的真名。
但吳青遠是個較真的人,後來他每一年都來雲南,甚至在大理紮了根,開了客棧,開了餐吧。
雖然那和他約好的人從來沒有出現。
“今年她大概也不會來了。”如今二十八歲的吳青遠苦笑出聲,“六年了。”
通常在這種時刻,身為聽眾的我理應陪同歎息,贈送安慰,但我想,吳青遠不是一個需要同情的人。
我跳起來叉著腰,居高臨下地教訓他:“男子漢大丈夫,不去看看朕為你打下的大好河山,整天兒女情長有什麼意思?”
吳青遠難得沒有反駁,他笑著站起來,插著口袋吹著口哨,在涼風徐徐的夜裏往回走。
我跟在他身後,踩著他若有似無的影子,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設,才鼓起勇氣揪住了他的衣服:“喂,如果今年還沒等到她,就不要再等了,好不好?”
前麵的人頓了一頓,良久才於漫天星光中回頭看了我一眼。
他目光太亮,亮得我神思恍惚,以至於在那一刻,和以後漫長的時光裏,我都無法確定,耳邊響起那一句恍若歎息的“好”,究竟是不是我的錯覺。
04 我一直在等他將我認出來
在香格裏拉的最後一個夜晚,我做了一個漫長的甜夢,甜夢盡頭有陽光,有吳青遠,還有烏冬殺豬般的叫門聲。
我氣勢洶洶地爬起來開門,就看見烏冬一臉痛心:“你還睡?你家吳青遠跑了!”
我愣了愣,撥開烏冬跑進吳青遠的房間,果然人去樓空,他的行囊和背包都不在。
烏冬說,有驢友在朋友圈發了些雨崩的圖片,其中圖片裏拍到一個女生模糊的側影。而那個側影,很像吳青遠等了許多年的番茄。
所以吳青遠來不及告別,就急急忙忙踏上了去雨崩的路。
我跳起來揪住烏冬的衣服:“我要去雨崩,立刻,馬上。”
去雨崩村需要徒步,烏冬將我塞進一群畢業旅遊的學生裏,我們一起跟著向導翻山越嶺,我一路衝在最前麵,活像自己是個女戰士。
等我在雨崩見到吳青遠的時候,夜色已經沉沉,他站在必經之路,身後是零星的燈火。
我很不道德地鬆了一口氣,他是一個人,他沒有找到番茄。
我慢吞吞地挪到他身邊,想努力擠出一個微笑,但終究沒成功。一整天高強度的徒步讓我神經和身體都很虛弱,我晃了晃,身不由己地向吳青遠行了一個五體投地的大禮。
迷糊中我沒有感覺到痛楚,似乎有人及時架住了我,大呼小叫地把我背起來,他應該走得很快,耳邊有風擦過,夾在風裏的,是模糊不清的數落聲。
我恢複過來的時候,就看見吳青遠坐在我床邊,咬牙切齒地瞪著我:“誰讓你跟來的?”
我太疲憊了,終於沒有力氣再對著他嬉皮笑臉,卻還可以嘴硬:“我就是來看看,番茄何德何能,為什麼言而無信還能讓你死心塌地?”
我想我大概碰到了他的逆鱗,下一刻他的臉色冷了下來:“那我又何德何能,讓你跟著我陰魂不散?”
我的手心忽然潮濕得一塌糊塗,他大概已經知道,知道我一直跟著他,是因為,我喜歡他。
我不敢回答,吳青遠淡淡地看向我:“旅行隻是一個站點,過後我們各有目的地,所以,不要過分相信這路上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