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敲門聲似乎從世界盡頭傳來,她猛然回頭,門似乎變形了,似乎離自己很遠。"進來吧!"得到允許後,爸爸穿著牛皮拖鞋輕手輕腳地走進了房間。這是近幾年流行的拖鞋樣式,牛皮的,既舒服又顯得有檔次。隻是走起路來會發出刺耳的聲音,隻是在封閉的地方散發出死去動物的氣味。一瓶kenzo的flower在他手裏,那個彎彎的瓶子和他的手掌緊緊貼在一起,他的表情,似乎是溫和還有關切。"你也長大了,每次去香港都帶一堆香水回來,這次給你也帶了一瓶。
"說著這個瓶子就被塞到了陳言手裏,這些故弄玄虛的奢侈品,為什麼包裝得如此複雜。那味道,經過分析之後,甜甜的,淡淡的。"這個味道還不錯吧,我想你不會喜歡太膩的,這個是最淡的了。"似乎應該對爸爸的關心和細心做出一點回應,但不精於表現的她最終隻是淺笑了一下。爸爸倒是通情達理,摸了摸她的頭,心疼地說:"學習很累吧!弄完了早點睡覺!"對著鏡子仔細檢查自己的身體,伸長脖子,不能有多餘的紋路。
為什麼左肩比右肩高?天啊,程克的手還留在肩上。甚至能感覺到他的手指,剛才還是隔著衣服,現在就搭在赤裸裸的右肩上。他的中指就快觸到鎖骨,小指在沿著肩膀的曲線緩慢下行,每一個細節都能被感知。一個恐龍泡泡落在她胸前,兩隻乳房瘦瘦的,中間隔著三指的距離,正好容下了一個恐龍泡泡。平胸是有利的,拖著鼓鼓囊囊的兩塊肉簡直就是一種煎熬。無論是哺乳工具,還是討好男人的工具,都不應該過分臃腫。紅色的小恐龍在泡泡裏打滾,用手指推了推泡泡,它便輕輕上浮,朝鏡子裏飄去。
泡泡鑽進了鏡子,不一會兒就去到了另一邊,留下她一人,守在鏡子這邊。陳言,別再向鏡子那邊張望,又不是艾麗麗絲,連半截頭發都穿不過鏡子……霧氣騰騰的女性裸體集中營,陳言想要找個地方躲起來,可是這個巨大的澡堂竟然沒有單間。媽媽將一把洗發精蓋在了陳言頭上,然後開始奮力揉搓。旁邊一個中年女人的屁股撞到了陳言頭上,她嚇得朝前衝了一大步,吃進了一口從頭上落下的洗發水泡泡。陳言咳嗽著,對著鐵棍一樣的水柱猛衝。陳言,你承認吧,你從小就有自我毀滅的願望,你的皮膚根本不能經受如此沉重而且熾熱的水流。
衝幹淨泡沫,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她平生第一次看到了恐龍泡泡。拳頭大小的一個泡泡裏有隻紅色的恐龍,它彈著腦袋,在微笑!陳言的嘴角也自然而然地微微浮現出笑容,她眨了眨眼睛,擠出了堆積在眼眶的水,發現恐龍泡泡還在。她探著頭,踮著腳,想和小恐龍靠得更近。一把護發素又被蓋在了頭上,等她緩過神來的時候,恐龍泡泡已經飄向遠處,消失在一堆鬆散的裸體後麵……她睜著眼睛,在霧氣騰騰的澡堂裏,如同兩隻亮晶晶的玻璃球。她望著恐龍泡泡消失的方向,幾個裸體拉開了一點距離,一點鮮紅落入視線,陳言衝了上去,追尋著泡泡裏的紅色小恐龍。
陳言在肉林中穿梭許久,終於離恐龍泡泡隻有一步之遙。瓷磚的牆壁,白得發亮,水蒸氣橫衝直撞,恐龍泡泡撞上瓷磚牆後瞬間粉身碎骨。霧氣模糊了眼睛,沒有看清恐龍泡泡消失的過程,但她在瓷磚上發現了一道紅色,一道並不新鮮的紅色。她用濕潤的手指撫摸著那道立體的紅色,早已凝固。這是小恐龍的屍體嗎?不,不是,它應該已經穿過了牆壁,去了另外一邊……"到處亂跑什麼!"媽媽突然衝了上來,一把拽住了她的脖子。陳言扭頭望著那道紅色,媽媽把她的頭扭了回來,"真惡心,可能是月經血吧。
"幾個女人低語著,"小丫頭,還摸了一下,真是惡心……""跟做清潔的說一聲,把它擦掉,洗澡的地方弄一道血出來,髒死了……"仍然是白色的瓷磚,但是每一塊磚都被打上了21世紀的標簽,光鮮照人而且有質感。幾朵綻放到不能再綻放的百合花被印在白花花的瓷磚上,好看是好看,卻沒什麼生機。距離防滑瓷磚地麵大約1.2米的地方還挑上了一條黑色的腰線,黑得發亮,甚至刺眼。陳言坐在淋浴房裏,突然開始懷念80年代的瓷磚,懷念夾在質地粗糙的白色中的黑灰水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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