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4章 燕奔(3)(1 / 3)

他們正說著話,突然發現一支斥候騎兵圍了過來,有聲音在喊,別讓這些人跑了!趙牧心中一凜,信天早感覺出趙牧是有來曆的人,趕緊按住他說,客官趕緊抄小路離開,我的兄弟會纏住他們。趙牧感激地握了握信天的手,轉身抄一條歪歪斜斜的小路溜下山坡,消失在城裏。信天挺身迎著走過來的帝國斥候,大聲說,我們是賣藝人!斥候喝道,什麼賣藝人,都是帝國的背叛者,你們到處流竄,唱著哀哀戚戚的曲子,分明是在為六國鳴冤叫屈!信天衝過去,憤憤不平地說,長官,請你們看看,我們這裏一個個都是瞎子!褚篪一刀刺進信天的胸膛,就是你們這些瞎子,無視帝國律令,統統送你們歸西!褚篪刀一動,眾斥候也開始砍殺,臨近黃昏,山坡上頓時被血浸染。蒙秀手裏握刀遲遲不肯動手,褚篪怒斥,還愣著幹什麼?蒙秀說,我是帝國的軍人,不殺手無寸鐵的弱者,何況,他們什麼也看不到,他們能威脅帝國什麼?褚篪罵,混賬,這些瞎子藝人張嘴亂唱六國的詩歌,妖言惑眾,煽動仇恨,他們是帝國的敵人,你看不見嗎?!快舉起你的刀——

刀,一把刀。在薄陽和冷冽的空氣中定定地閃著狡黠的光,突然,像奔馬一樣疾馳過來,將人攔腰截成兩段。那把奔射過來的刀是一根血線,一條條赤紅的記憶。這驚心動魄的一幕是世家子弟蒙秀做帝國斥候上的第一課。此時,褚篪將一個盲眼老藝人驅趕到蒙秀的馬前,厲聲命令,快把他殺了!蒙秀苦苦哀求,將軍,他們唱的是詩歌啊!褚篪道,身為帝國軍人,你難道不知道帝國的律令嗎!凡言詩者,一律斬首。蒙秀閉眼揮劍——啊的一聲,撕開喉嚨長吼一聲。舉劍模仿記憶中那個殺人的姿勢、動作、速度和凶狠,朝目標衝過去,在劍鋒將觸及老藝人時又猛然停住。褚篪瞪著眼吼道,殺了他!你一定要殺了他!你的手會發抖,我也曾經這樣,可你要殺了他,把你的困惑也殺死,這樣你才能成為一個真正的斥候武士!殺啊——蒙秀眼一閉,心一狠,噫呀一聲,把劍推了出去。老藝人的身子在劍鋒上彎下來,迎風而倒。蒙秀發瘋般大喊,老天!就當我是個瞎子吧!褚篪在馬上哈哈大笑,說,蒙秀,你會習慣這一切的!

風中血氣彌漫,陽光在血紅中把草坡變為了猙獰可怕的屠場。一個渾身是血的孩子聲嘶力竭地站在坡上哭號。他為目睹到的慘狀而哭,他不知死是什麼,但他是盲藝人中唯一能看見一切的人,他是個孩子。他剛才還在盲藝人的歌舞中快樂地歡笑,頃刻間,那些歌聲、歡笑和舞蹈就被死亡收繳。他看見白發蒼蒼的爺爺被一個年輕軍官一劍刺死,在爺爺迎風倒下的那一刻,他發出了尖叫——他衝著握劍的士兵大喊大叫,他不知道死亡,也無懼於死亡。他大喊大叫著,一副不肯獨活的樣子,把聲音送得很高很遠。

讓他死吧!蒙秀喊,斥候們手舉刀劍的手反而停住、收縮。

讓他死——

蒙秀再次喊道,他的聲音帶著哀求。眾人麻木,無動於衷。犬嘴斥候咧嘴笑了笑,樣子醜陋而怪異。蒙秀大踏步上前,出手快且狠地給了孩子一劍,這一劍穿透對方的身體,孩子死亡的尖叫停止在劍尖上。蒙秀喉嚨僵硬,猛地拔出劍,一股血噴到身上,孩子撲倒在地。蒙秀僵立不動,他的感覺在這一瞬間仿佛與那孩子同時死亡。

好!褚篪喊,幹得好,蒙秀!

蒙秀的眼眨了眨,好像活了過來,

這時有斥候報告,將軍,好像有一個人跑了,褚篪問,跑了,難道他不是瞎子嗎?斥候答,他跑得利索就絕對不瞎。褚篪說,不是瞎子危害就更大,抓住他,你們幾個快去追!幾個麵目含糊不清的斥候隨即上馬,朝趙牧跑的小路追去。

蒙秀沒有去追,他反而從馬背上跳下來,把刀扔在地下,麵對山坡上的殺戮景象,蒙秀破口頭罵,他媽的我是什麼帝國軍人,我竟然連手無寸鐵的老人都殺,我他媽的是頭畜生!犬嘴斥候欠揍地接嘴,你這不把咱們兄弟都……都罵了嗎?褚篪隻默默騎在馬上,不吭聲,任蒙秀謾罵不止。見犬嘴事多,他橫了犬嘴一眼說,就你囉唆,讓他罵,他不罵就過不去,他不罵就成不了畜生。犬嘴斥候眨著眼看褚篪,一臉不解,將軍,你是說我們真是畜生?褚篪眼一瞪,怎麼!我們不是他媽的一群畜生是什麼?就是畜生!犬嘴頭一低,是……是畜生。

零 陸

術香正在心事重重而又不勝懊惱地走著,她沒有想到在這麼個鳥不拉屎的地方會遇上已自稱是公子子衿的那個人,而且如果不是他搭救,自己險些被無賴汙辱了。她不想碰到他,在這個世界上,那個人就是一塊她眼裏醜陋的疤,即使他以再美好的名字裝扮自己,也掩飾不了那種醜陋。這個以國家的名義殺害了她的父親而又以國家的名義險些成了她丈夫的人,而今好像把一切推脫得一幹二淨,逍遙於民間做起了公子子衿。的確,他曾經像一位兄長一樣待她,他們曾經有過早年兄妹般的回憶,然而這一切都成了一堆煩惱。她正是為了躲避煩惱和仇恨才離開了過去的生活,試圖在帽州尋找到新的生活勇氣。她認為趙牧已成了自己生命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她要找到他。可是當她滿懷期待遇見趙牧時,趙牧幾乎像木頭一樣無情,為了女人僅有的一點自尊,她離開了趙牧。可在這個瘋狂而又氣息奄奄的城市裏,她仿佛被繩子般的街道絆住了手腳,她從下雨街走到黃泥街,又進入刮風街,穿過狗扒街,再踅入下雨街,好像墮入了一種無窮盡的破街爛巷的輪回。她眼裏充斥著帽州的邋遢和猥瑣,耳朵裏盡是那些不斷隨唾沫一道吐出的髒話和古怪方言。她深深地絕望了。她在逃避過去,卻總是與過去不期而遇,她不想碰到的竟偏偏碰到。她每天走在這些街道上,猶如在和這座城市一同沉淪。那麼,就把帽州當成埋葬自己和六國的最終一座墳墓吧,術香想。她真不知該往哪裏去,但是她的腿還是在身不由己地走著,走著。前麵有根柱子,柱下有塊石頭,石頭像隻馬鞍的形狀。她停住腳步,仿佛聽到一個聲音在對自己說,何必再走呢!就到這裏結束吧!結束!術香的心頭一震。她不是沒想到過結束,她原本是想找到一條河,讓自己的腳步結束在水裏。可這該死的帽州除了灰塵就是爛泥,還真找不到一條河。結束吧,何必再走!那個聲音像是在催促。術香摸到了藏在身上的短劍,銅匠和和的那張臉和許多銅麵具,還有高高低低各種古怪的帽子在眼前浮動。術香聞到了一股死亡的氣息,她握住劍,嘴裏默念著,該是結束的時候了。她慢慢閉上眼睛,她想努力回憶起父親的麵容以期和他告別,還有母親,可憐的母親得知父親死去的消息後隨即自盡。術香默默呼喚父親、母親,以期讓他們的麵容在腦海出現,可怎麼也回憶不起來。術香皺了皺眉頭,難道父母親也把我遺棄了嗎?不會的,不會!她的眉頭又漸漸舒展,我們馬上就可以在另一個世界重逢了。術香心一橫,左手將外衣遮住那個位置,她慢慢閉上眼,嘴裏說,父親、母親,女兒尋你們去了。右手持劍對準心窩。猛然,她感到右肩讓人凶猛地狠撞了一下,大力的撞擊使她身子一歪,就要摔倒。一隻粗壯的手將她扶住,對不住,對不住!熟悉的聲音使她睜開眼睛,那人扶住術香也無暇停頓,扭頭就要往前跑,術香大喊,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