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是你的父親把你寵壞了。公子子衿說。
呸,術香心頭火起,怒目相向。公子子衿盡量緩解她的情緒,低聲說,你還在恨我?
我恨皇帝,怎麼可能恨你呢?術香不無嘲諷而又咄咄逼人地說,你?你隻是一個公子,處境比我也好不到哪裏去的公子。不是嗎?
是的,你的父親也曾是我的仲父,我把你一向視為妹妹。公子子衿說。
你還敢提我的父親,你還把我當你妹妹看!術香咬著牙說。
有何不可?
術香:好一個公子子衿,我是該稱呼你為王上還是哥哥?你可能是世上最不知羞恥二字的人。
我隻是個普通人。公子子衿說。
術香:普通?你無時無刻不在顯示你的特殊!
公子子衿:我討厭特殊。
術香:秦國的女人都為你瘋狂,天下的男人都怕你,你說你討厭嗎?
過去也許我不知道,現在我很能理解你的心情。公子子衿說,我一路走過來,看到了很多,想了很多……你到帽州來幹什麼?
術香:我也想問你相同的問題,你來帽州又是幹什麼?
找人。你呢?
也是找一個人。
找到了?
可以說找到了,也可以說沒找到。
公子子衿笑,那就是這個人不願跟你待在一起。
術香:也許還不是時候。
公子子衿:你還不死心?
術香:心死了,人還活什麼?
公子子衿:我是說人的心是不會死的,所以還會去再找一顆心。
術香:你不懂得愛,更不明白愛的力量。
公子子衿不願跟她爭執,和解地說,你跟我們一塊走吧,說不定我們要找的是同一個人。術香瞪了他一眼說,即使我們找的是同一個人,我也不會跟你一塊走。
屠涉在叫,公子,巡邏隊來了,快走吧!
術香掉頭先朝街的另一頭走,公子子衿隻有訕訕然一邊跟屠涉走,一邊埋怨,我們是秦國人,居然還怕自己的軍隊。身後一聲狗叫,引起另一條狗連續不斷地叫起來。此時大半條街已暗了下來,街邊的小巷好像突然之間空了起來,原先到處都是的人走光了,仿佛隻留下了影子。影子連接著影子成了街巷的另一副表情。
暝漠的空巷裏傳出狗的叫聲,纏綿悱惻,讓人不無想入非非之感。
公子子衿剛離開,無懶漢就引著一隊帝國斥候騎兵到了街口,無懶漢東瞅西看,不見了三人蹤影,便說,剛才那倆男人還跟那女的在這兒呀!犬牙斥候凶巴巴地說,你……你……你小子沒……沒……沒看錯?無懶漢子撓著臉,很無辜地說,沒錯呀,我還被那男的踹……踹了一腳呢!犬牙斥候笑,你……你他……他媽活該。斥候首領對無懶漢喝道,滾吧!無懶漢涎著臉,賞錢呢,大人?蒙秀隨即朝地上扔了幾個刀幣,厭惡地說,快滾。無懶漢撿了賞錢一臉喜色,樂顛顛走了。褚篪說,他就在這一帶,跑不了。蒙秀皺著眉頭問,找到他我們該怎麼辦?他可是皇帝。褚篪怒道,他不是皇帝,他犯了叛國罪!懂嗎?蒙秀不做聲,臉上蒙上了暗影。褚篪對眾手下說,好好把這事給辦嘍,我回複丞相,定然不會虧待大家!
零 伍
趙牧從來沒有這麼開心過,他在帽州城北山坡上遇到一群雲遊藝人,他們彈唱著,快樂無憂,像山坡上金色的草和陽光一樣蓬鬆而明媚。
——式微,式微,胡不歸?微君之故,胡為乎中露!式微,式微,胡不歸?微君之躬,胡為乎泥中!
趙牧聽到藝人唱到這首《式微》時,他的眼裏隱隱有淚。歌止,他讚道,唱得真好!閑觀的男女漸漸散去,藝人信天叫住了趙牧,客官,我知你是知音之人,如不嫌棄,何不跟我們一道用飯?
趙牧:哦,是我太膚淺了,一下便讓你感覺到了我的激動,我其實是個浪跡之人,不過是你們的音樂勾起了我的故鄉之思罷了,哪談得上是知音。
信天:客官過謙了,我們這些賣藝求生的瞎子,跟著音樂走,才是天際的遊絲,飄到哪兒是哪兒。我們明明知道越走離故鄉越遠,卻又覺得故鄉總在前頭要我們走,直到把腳下的每一寸異鄉都走成了生息之地,走成了故鄉。有人說我們是吳人、秦人,其實我們是楚人,故鄉走沒了,故鄉就在腳上。
信天說著用空洞洞的眼看著趙牧的臉,仿佛在用最大的想象力虛構對方的模樣,他說,客官我看不見你,但我猜想你有燕趙人的麵貌?趙牧噢地笑道,真是瞞不過你。他取出鐵簫,這是我從故鄉帶出來的,距國千裏,故鄉隻在簫中。信天鼓掌,招呼其他盲眼同伴,那我們是有耳福領略客官的鄉情了!老老少少十幾個藝人就聚了過來。趙牧說,那我就獻醜了。趙牧的一曲《梅花破》把唧唧喳喳的藝人聽得安靜了,聽得出神了,然後又聽得十分不安分地騷動,最後竟是一聲籲籲。信天說,客官的簫聲中有殺伐之氣,馬的背影和跳動的火焰,我好像看到的梅花都是帶血的……客官的故鄉原來如此淒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