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在少女時代對愛情滿懷憧憬,她是燕王手下一位將軍的女兒。父親不苟言笑,總是滿臉威嚴,如同麵朝驚濤的危崖,冷峭、險峻,它的命運就是承受狂浪的撲襲。太子妃的母親是個開朗而美麗的女人,她會唱燕地的民謠給她聽。十五歲的時候,母親看著少女時代的太子妃采摘的一束鮮豔的花默默出神,她終是忍不住對太子妃說,你會嫁給一個風度翩翩的男人——她還說,那個男人是個懦夫。她說,在嫁給他之前,你還會遇上一個強壯的男人,可是那個男人不會成為你的丈夫。母親說到這裏,用憂鬱而愛憐的眼神端詳著一臉燦爛無邪的女兒。
母親的話,似乎成了她的讖語,但她不能怪母親。母親能從一個人摘下的一朵花或一根草中看到人的命運,這是母親的特殊本領。她肯定也從草木中看到了丈夫和兒子有一天戰死沙場的命運,但她還能微笑,還能歌唱,母親的微笑和歌聲裏該有多大的悲傷。
太子妃當年遇到的那個男人是燕國勇士,父親的副將,有一天他跟隨父親出現在她家裏。他自然有著威武而彪悍的身體,麵部五官如刀劈斧削般輪廓鮮明,他比太子妃的哥哥還高出一個頭,是個對女孩子有著特別吸引力的偉岸男子。他有著賊一眼的眼光——貪婪,他的貪婪使她最終成為他的肉禮。因為她愛他,她願意將自己奉獻給此人。在麵臨戰爭的時候,他卻能為國家慷慨赴義去戰鬥,但這並不是她愛他的原因,而是他與生俱來就存在的一種品質,這使他成為了優秀的男人,直到他戰死。而他的死是太子丹的陰謀,太子丹派他去進行一場無望的戰鬥,從而借敵人的手殺害了情敵。可太子妃當時沒有投入太子丹的懷抱,而是把自己投身於青樓——她用無數男人檢驗自己對已故勇士的愛——勇士的亡靈通過無數男人的肉身,每天跟她在一起。她活在勇士的亡靈的替身裏,她在無數男人中愛一個已經不存在的男人。太子丹用了半生的勇氣才把她從青樓無數男人的懷抱和她對亡靈的沉湎裏拯救了出來。那次,當太子丹來到青樓,她沒有像尋常接客那樣刻意打扮。太子丹卻有著意外發現的驚喜,他對她說,你今天戴了一朵花來見我,好漂亮。她斜睨著太子丹說,是嗎,太子是說人漂亮,還是花漂亮?太子丹輕輕笑著,不失文雅地說,花漂亮,人也漂亮。她轉身麵對他,為什麼不說人像花一樣漂亮。太子丹仿佛不好意思,聲音不大,卻足以讓她聽到他說的話,我覺得花像你一樣漂亮。嗯,這花叫什麼名字?
我叫它金步搖。她說著咯咯地先笑起來。
金步搖——好名字——確實很漂亮——太子丹沉吟了片刻又說,為什麼不叫迷娘子呢?
那次她確實把太子丹迷得靈魂出竅了。初看上去,太子丹好,長得真好,白白淨淨,個很高,風流瀟灑。他斯文、禮貌、優雅,平靜的表麵克製著內心一刻也沒有停止的劇烈騷動。當她成為太子丹的妃後,太子丹通過太子妃的身體發泄對已故情敵的嫉妒——他不愛她,把她當妓女一樣來蹂躪。她原本就是青樓裏的金步搖——迷娘子——
太子丹胸懷大誌,麵對當今世界又感到無從下手,他一直認為隻有自己才是秦王的真正克星。他從不跟人提起他幼年時期和秦王的友誼,也從不回憶過去。
當金顆出現在太子妃麵前時,她仿佛與死去的勇士重逢。她躺在床上的姿勢告訴這個看似粗野的男人,她渴望一次洞穿。在太子妃的眼裏,金顆絕非英俊的男人,他長得十分粗頭蠻腦,光頭,臉黑得發亮,額上坑坑窪窪,像梯田,鼻孔圓大,鼻梁扁塌,唇厚,臉部肌肉緊繃的,結實,不可動搖,眉毛粗黑,眼不大,似乎不見眼白,全是黑眼珠子,下巴短且剛勁。他的巴掌奇大,可以扼死一頭牛,但手竟很柔軟。她躺在床上,如一件精美的玉器,任他撫摸。那一晚,太子妃屈身跟這個陌生男人赤裸相擁。她在與金顆的做愛裏見到了三年前戰死的初戀情人的亡靈。他的賊一樣貪婪而又憂傷的眼光始終沒有離開她,他的強健而激越的身軀一直在攪動她的生命,她在飽滿的亢奮中紅潮滿麵,激情四溢。
太子妃再一次將自己當作一件肉禮,慷慨地贈給將去赴死的勇士。
當然,她是得到了丈夫太子丹許可的。丹故作慷慨地對光頭金顆說,隻要你喜歡,我會盡我所有。但是,你聽仔細了,如果我還留著她,說明我還沒有輸光,若我把她也拿出來作為賭注,說明我將一名不文。金顆說,你是世上最偉大的賭徒!丹嗬嗬大笑。太子妃看得出,丹雖顯得豪爽,但他的目光是躲閃的,夾雜著怨恨與慣有的嫉妒。太子妃感覺得到,這種目光畢竟太熟悉了,有時就像鼻涕一樣塗在她身上,她感到極不舒服,又甩不掉。這幾乎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當金顆倚著她的香肩離開時,太子丹已灌得酩酊大醉,麵對黑底描紅的漆盤裏的殘羹冷炙,嘴裏有些失控地盡量笑出更大的聲音。
金顆像一隻大鷹一樣向太子妃的身體俯衝下去。她是廣闊而舒坦的,她給鷹提供了棲息的所在,給鷹提供了隱秘的巢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