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因為我對《追憶似水年華》讀不下去,還有一部福克納的《喧嘩與騷動》,我能理解那些所以《紅樓夢》讀不下去的讀者,他們肯定有他難以卒讀的隱衷。因此,能將《紅樓夢》讀下去,享受那份閱讀的美感,是好事。如果你不想當紅學家的話,當然也不必非讀五遍不可,認為這部書好,必須讀五遍,不讀五遍,連榮寧二府的門,也沒進去,那就是矯情了。至於對《紅樓夢》讀不下去,享受不到這份美味大餐的讀者,也不必遺憾。這天底下,好書有的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開卷有益,是一定的。死活讀不下去,並非隻有這部《紅樓夢》,類似的命運,中國有之,外國亦有之。司馬光傾畢生之力所著《資治通鑒》,篇幅龐大,三百多萬字,他就說過,好多朋友慕名而來,借閱此書。
事後,他發現所有這些借走閱讀的人,除了一位以外,都未真正讀完。我還記得曾經擁有過一本英國作家查爾斯·蘭姆的《莎士比亞戲劇故事集》(tales from shake-speare),不是原版書,是20世紀二三十年代上海商務印書館翻印的英文普及讀物。直到“文革”開始,我怕惹事,與許多封資修的書一起賣給收破爛的了。現在回想,這本書當年在英國出現,說明像莎士比亞這樣的大師,這樣的名著,肯定也是因為有人死活讀不下去,才有人編寫這類故事梗概式的讀物。倫敦的詩人濟慈的故居裏,在客廳的一角,放著一部比我國《永樂大典》擴大兩倍,厚度是其五倍的伊麗莎白年代版《莎士比亞全集》,因為太大太重,專為這部不朽之作,定做了一座閱讀台,翻閱可以,想捧讀,恐怕就有資格進舉重隊了。或許有鑒於此,查爾斯·蘭姆便改寫出來這部書,填補死活不讀莎翁原作的讀者空白。
因此,我是不大讚成“必讀書”這樣一種提法的,道理很簡單,那些從盤古開天辟地以來,一直到這部必讀書問世之前的中國人,不也好好賴賴地活過來了嘛!所以,清代有《紅樓夢》,是清代文學史的光榮,唐宋元明諸代,沒有《紅樓夢》,他們的文學史照樣輝煌。如果我們未能在《紅樓夢》這部書中,領略其美學價值,往前,唐宋元明,往後,民國當代,甚至到眼下很多人頗為鄙視的網絡小說、手機小說,同樣,也會尋找到閱讀的愉悅,欣賞的滿足,心靈的呼應,情感的充實。消遣閱讀,得此四美,夫複何求?
所以,重複一遍,不讀紅樓也無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