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形之下,體製對黃藝博的需求度,並不低於黃藝博對體製的需求度。現在的家長,不是出生於泛政治化的年代,就是成長於泛政治化的年代,大都吃過政治的苦頭(當然有些人甘之若飴),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故而對孩子的教育,盡管去政治化,倘不能對政治退避三舍,那便教孩子虛與委蛇。像黃藝博及其父母這樣,主動對體製投懷送抱,而且露膽披肝,心虔誌誠,實屬罕見。這等忠犬,必定被權力者視若珍寶,樹為典範。換言之,這個體製從不缺舞台,不缺道具,就缺演員。黃藝博恰恰是一位實力派演員,不瘋魔不成活,他不僅入戲,其成長過程,本身便是一出戲,由體製製片,父母導演,演給騙子、傻子、瞎子,以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觀眾觀看。
不過深究起來,與其說黃藝博是演員,不如說他也是道具。對於人生劇本,他完全不由自主,缺乏選擇權。他的麵前不是沒有其他選項,然而,父母和體製所灌輸給他的思維,決定了他對其他選項視而不見。與喪失了選擇自由相比,這毋寧是更大的悲劇:擁有自由而不知怎麼使用,甚至視自由為重負、為怪獸。
基於此,我對黃藝博,不願加以哪怕一分一毫的鄙夷和嘲諷,唯有無盡的同情和悲憫。真正該受批判的是他的父母與這個體製。其實體製不乏漏洞,隻是做父母的人,非但不敢“肩扛住了黑暗的閘門,放他們到寬闊光明的地方去;此後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反而以“天性”“早熟”為虛弱的借口,把孩子一腳踢進了政治黑洞。這樣的父母,何其可惡,正如這樣的孩子,何其可悲。這就是為什麼,我在2011年針對黃藝博事件的評論,標題叫“救救孩子黃藝博”。
此後我一直留意黃藝博的消息,偶爾還會搜索一下,但見他的名字,不再出現於新聞,而流散於閑談。這樣的沉寂,我以為不是壞事。如果說天才隕落,以至與常人無異,令人遺憾,那麼黃藝博這個所謂的政治天才,褪去“五道杠”的政治光彩,而歸於平淡,未嚐不能由此打開一條自由的出路。
可惜我的設想,終而落空。2016年,十八歲的黃藝博重返公共輿論,他已經通過武漢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自主招生麵試,隻要高考成績超過湖北一本分數線三十八分,即可錄取。新聞還夾帶了一則舊聞:三年前,黃藝博中考落榜,並未考入湖北省水果湖高級中學,後經其所在初中力薦,才得到破格錄取。高中期間,他曾擔任學校團委副書記,榮獲武漢市“優秀學生幹部”“湖北省優秀共青團員”等多項榮譽稱號。
對此結局,想必黃藝博的父母非常開心,這正是他們所預期的正果。另一麵,我的朋友偉哥讀完新聞,感慨道:怪胎終於長成了怪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