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迪波德斯一跑驚天下。1896年,世界近代首屆奧林匹克體育運動會在雅典舉行,奧運會發起人顧拜旦男爵提議,就以當年菲迪波德斯跑過的那條路線作為一個競賽項目,並命名為馬拉鬆賽跑。從此,以42.195公裏為標準距離的馬拉鬆賽跑便風靡全球。目前,世界各地每年舉辦馬拉鬆比賽近千個,既有久負盛名的波士頓、倫敦、柏林、芝加哥、紐約、東京六大賽事,還有像中國這樣的新興大國。僅2015年,中國就有56場馬拉鬆比賽。馬拉鬆比賽讓長跑成為世界上影響最大、最為平民化的運動項目。
菲迪波德斯不僅是民族英雄,還成了全世界的英雄,就像黃帝時期的誇父是世界的英雄一樣。馬拉鬆跑不僅挑戰人類極限,還蘊含著為勝利而獻身的象征意義。對於所有平民來說,這是人生最大的渴望和夢想。在沒有戰爭的年代,或者說在現代戰爭不需要傳令兵的年代,長跑成為一種英雄式的模擬和致敬,向遠古的英雄,同時也是向自己。
我覺得這不是一種巧合:馬拉鬆運動的興起和盛行,伴隨著全球快速城市化的進程。很有影響的馬拉鬆賽事幾乎悉數落戶城市。城市無疑提升了人類生活的質量,是人類改造自然的威力的體現。然而,城市讓人類兀然超拔於萬物之上,他們在構築自己理想王國的同時,也在為人類的未來設置陷阱。
19世紀末以來,越來越強大的人類使得“個人主義”日益凸顯,誰都不甘平庸,不甘被埋沒,都希望比自己高大無數倍的高樓大廈屏蔽不了自己的豐姿,圍困不了自我價值的實現。在動輒吞沒數百萬、上千萬人口的大都會裏,個人價值與尊嚴變得至高無上。這個時候,都市人自然會想起兩千多年前的菲迪波德斯。被那場戰爭牽扯進去的有多少人啊——一將功成萬骨枯,但那場戰爭隻有三個人青史留名,其中兩人是雙方的統帥——達提斯和米爾迪亞德,而普通士兵菲迪波德斯以其義無反顧、喋血沙場的勇氣,和超遠距離的高速長跑,將自己寶貴的生命盛放在勝利的祭壇上,而得以不朽。這一份獨一無二的“個人英雄主義”標本,立即傾倒了穿梭於城市大街小巷的芸芸眾生。
三
我自幼體弱多病。讀小學時,父親規定我每天早晨必須去跑步。從家裏跑到對麵的羅嶺橋,往返三四裏路。我先是戀床,極不情願;不久,鄉村清晨的開闊、寧靜與純淨,就深深地吸引了我。我從沒覺得自己的家鄉有如此漂亮!我愛上了晨跑,而且越跑越遠,遠到我的母親到處跟村裏的大人打招呼,囑咐他們看著我,別掉到塘裏,或者野豬口裏了。讀初中、高中、大學,大學畢業留校,我一直堅持不懈,並參加過湖南師大校運會的萬米賽跑。那次,如果取得名次(前八名)的選手都不在,我就是第一名。大學畢業兩年後,我被調到現在的單位,在長沙市最中心的興漢門住了二十多年。置身於喧囂吵鬧、汙染嚴重的鬧市區,單位院子又隻有不到六畝地,院外早晨五六點鍾便人頭攢動、車水馬龍,實在再無跑步的興致,便硬生生地掐斷了這一光榮傳統。倘若堅持至今,那現在的長沙國際馬拉鬆賽,我或許還可奮蹄一搏呢。
我的朋友——著名作家薛憶溈,是名副其實的長跑王子。他每天至少要跑五公裏。2000年薛憶溈在深圳大學任教時,他稱沿著長長的深南大道獨自奔跑為“放縱”。我在一封信中回答他:“你放縱得很有道理,時間的精妙和身體的奧秘全被你窺探到了。”寫作是異常寂寞的,我更清楚,薛憶溈是靠這樣的“放縱”來對抗孤寂,培植自我,用健壯的身體輔助他增強自己的內心力量的。在薛憶溈看來,長跑是一種身體的修行,而更為漫長的寫作則是精神的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