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斯肯老人回憶說,那時候的騎兵就是沒日沒夜地跑,主要是負責前期的偵查工作,了解作戰地的地形地貌,為後防部隊打響戰鬥做好地理環境的定點和定位,這樣一來,軍用水壼和牛皮包是離不開的,水壺裏裝著活命用的水,牛皮包裏裝著救命用的槍、子彈和幹糧。說這些話時,艾斯肯老人熱淚盈眶地抖動著雙手一遍遍地撫摸著他的牛皮包。我還看到了一小疊人民幣,我說:“還有錢。”老人的兒媳笑了,說那是政府發給老人家的所有補貼,他一分也沒用,就藏在包裏。“是他的他就留著,我們不要。”她轉身對著老人說了幾句什麼,老人笑了起來,陽光下,老人的笑容燦爛。

這時,兒媳古麗巴合提·拉孜汗會迅速地將放在桌子上的那把小銅鎖套在牛皮包的鎖扣上將包鎖起來,然後,將鑰匙交回給艾斯肯老人自己來保管。“他不放心別人,他也不放心我們,這個包,他平時從來不打開,隻有來了人,要看看他的軍功章時,他才舍得把包打開。這是他活了一輩子的命。”兒媳古麗巴合提·拉孜汗半是抱屈半是認真地拍拍牛皮包說。

“老人現在身體怎麼樣?”我問她。

“好呢,好得很,他沒有什麼病,就是牙不好,耳朵不靈,吃飯還可以嘛。”她說。

“那老人還幹活嗎?”我又問。

“幹,閑不住,院子裏有些小活,羊圈裏嘛也有些小活,他都幫忙幹的,有時候嘛,也幫我們看看孩子,怕孩子亂跑嘛。”她回答道。

話說到這裏,艾斯肯老人忽然抬起他那穿著長馬靴的雙腿,費了點兒勁地爬上炕(他不讓人扶),從牆上取下一個油光發亮的馴鷹杈,老人似乎已經忘記了他還穿著長馬靴,直接站在炕頭上,用手舉著馴鷹杈繼續回憶起來,一直說著說著。原來,部隊解散時,政府將艾斯肯安置到了布爾津縣,直到結婚後,他才搬到了遠離縣城的也拉曼村。那時候,家裏孩子多,吃不飽,老人便想到了自己當兵時練習過射擊,用馴鷹的辦法到戶外狩獵,這樣,孩子們就可以增加一點兒肉食。說到這裏,老人的眼睛裏流下了兩串亮晶晶的淚水,這是一位老兵的淚水,令人唏噓感歎又倍加尊敬,我陪著他流淚,恍若他是我的父親。

臨走時,艾斯肯老人握住我的手,一直不讓我走,說我來看他,帶了這麼多好吃的還給他錢,陪著他說了半天的話,還沒有嚐嚐他親手晾的熏馬肉,一定要吃了熏馬肉再走。他拉著我彎腰走進木帳篷,讓我看高處兩條繩索上掛滿的被風幹的或者熏製的牛羊馬肉和血腸,老人咧著嘴笑。雖然天還蒙蒙亮著,但也接近晚上十二點了,金斯金握住艾斯肯老人的手說:“明年她還來的,你嘛,等著。”老人這才鬆了手,嚅動著嘴角算是答應讓我們離開了。

出了院門口,金斯金的摩托車發動了,我又跑回院子裏拉住古麗巴合提·拉孜汗的手也拉著老人的手,向她交代:“照顧好你的阿塔,明年我會爭取再來看老人的。”走出大門口,我向著往我這個方向“看”的老人敬了一個軍禮!古麗巴合提·拉孜汗也像一個軍人一樣回禮,笑著說:“我會像照顧自己的眼睛一樣照顧他老人家的。放心。”

我這個軍禮,是我這個曾經的軍人向老軍人艾斯肯表達的敬意,而這是老人最應獲得的肯定也是他樂意接受的。而長期生活在老人身邊的古麗的這一個不標準的軍禮,是生活給予艾斯肯老人最好的敬禮!

這是一個遠在阿勒泰山腳下的名叫“也拉曼”的小山村的一位老軍人的故事,所有乘車去喀納斯旅遊的人都可以看到這一個路牌,它在前往喀納斯方向的大路的左手邊。

人在,故事在,淚水在,榮譽在,就讓這一切的存在述說也拉曼的歲月吧。

《散文》2016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