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9章(2 / 3)

就在我絕望之際,我卻隱隱約約聽到了哭聲。哭聲仿佛在隨風飄蕩似的,一會兒在我的左側,一會兒在我的右側;再有一會兒似乎在我的前方,還有一會兒宛若又躲藏在了我的身後。哭聲虛無飄渺,我搞不明白它究竟來自於哪裏。盡管如此,我的心裏還是踏實了不少,因為我知道,哭聲無疑來自於立本,它至少說明,立本就在這個區域內。

我四處尋覓,終於距離哭聲越來越近。就在靠西的一座倉庫前,我看到火紙燃燒的熊熊火焰,也望見了立本趴在地上的背影,當然也聽到了他悲痛欲絕的哭嚎聲。我停下腳步,並不想打擾他的哭訴,但令我頗感意外的是,立本嘴裏念叨的並不是父母,而是他自己。他當然向姐姐和姐夫進行了一番懺悔,懇求他們的原諒。他說他將去陰間向他們贖罪,去給他們做牛做馬,希望他們不要嫌棄他,繼續做他的姐姐姐夫。他呼叫著自己的名字,讓自己也來取錢,好在陰間過上差不多的日子:立本啊立本,別人死了有人燒紙,有人祭奠,你這個斷子絕孫的敗家子,誰會給你燒一遝紙呢?你可是沒地方棲身的野鬼啊!

我聽著立本的數落有點怪異,就忍不住走近他,拍了拍他的肩膀。立本的哭聲,仿佛一列急速行駛的火車,想立刻煞住車並不那麼容易,但他的音調顯然已經由強到弱,由高到低,如同退潮一般漸漸地回落了下來。最後立本完全停止了哭泣,慢慢地站了起來。不知是因為跪得時間太久,還是因為他過度傷感,立本剛站起來的刹那間,雙腿發軟,踉蹌不已,若不是及時扶牆,必將摔倒在地。

我問立本剛才哭的時候嘴裏在說什麼呀?立本沒有回答,隻是仰頭望月。我追問了好幾遍,立本才開口說話,但他卻矢口否認曾叫著自己的名字哭,他斷言我肯定是聽錯了。我不再糾纏他不願意回答的問題,就轉問他下一步怎麼辦?立本說麻子村其實已經不存在了,已經永遠在這個地球上消失了,現在我們看到的觸摸到的隻是一個虛假的麻子村;如果說麻子村還存留一些往昔的痕跡的話,在兩個地方還能顯現:一個是那棵綽號“老娘”的老槐樹,再一個就是三河灣了。立本提議去這兩個地方看看,也許還能給人一點點欣慰。

我沒有意見,反正我是專程來陪他的,他想去哪裏我就陪伴到哪裏。然而,我們走到去三河灣的半道上,卻轉身返了回來。通往三河灣的是一條彎彎曲曲的羊腸小道,那條小路因為長時間沒有腳步行走,仿佛已經生鏽;路麵上長出了韭菜般的蓑草,凋敝的蓑草就像光溜溜的冰麵,一踩踏上去,腳下直打滑。立本數次跌坐在地上,我也兩次跌倒在地。

我們發出的響動驚動了沉睡的貓頭鷹。貓頭鷹叫了起來,聲音忽長忽短,特別淒厲,在深深的山穀裏回蕩,讓曾經美麗的三河灣猶如一個巨大的停屍房,散發出死亡的氣息;更讓我們望而生畏的是,隨著我們腳步的一步步接近,一股股的臭味撲麵而來;而且臭味越來越重,幾乎能將人熏暈。

立本問我這是什麼味道?我說汙水的味道。立本將信將疑,說已經是冬天了,美騰停產快兩年了,汙水怎麼可能有這麼大的氣味呢?我勸立本別下三河灣了,氣味不堪忍受暫且不論,下去後看到的景致大概隻能讓人絕望。三河灣早已不是什麼青草綠水了,它是一個大大的汙水池,滿池的汙水呈現著醬油的顏色,周邊的樹木野草紛紛凋零枯萎。記憶中的三河灣早已和現實中的三河灣對不上號了,為了不破壞記憶裏的三河灣,還是別去了,別去了。

立本坐在半道上,沉默了許久,然後站起來掉頭往回走。走上溝岸,我提醒他那棵綽號“老娘”的樹也有可能不在了。立本說在,肯定在!他說他為這棵樹,專門叮嚀過美騰的老總,讓他們不但不能砍伐這棵樹,還要製作出鐵欄杆,把這棵樹圍擋起來,免得它受傷。他說他親眼看見美騰的人在這樹的周圍打樁和豎圍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