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4章(2 / 2)

富貴說著說著竟然哭了,眼淚和鼻涕交織著流淌,在他的衣領上模糊成一片。臘月抓起被角,給他擦拭著臉,也擦拭著衣服。富貴篩著身子,拒絕臘月的擦拭,他聲稱自己的鼻涕涎水也是佛爺的甘露,擦了它是多麼多麼地可惜。最好叫外麵的一個信徒進來交些錢,將他流出來的這些東西用舌頭舔了;誰舔了它,咽進肚子裏,誰就是有福之人了——他不但往後活得燦爛奪目,而且死後會昂首步入金碧輝煌的極樂世界——但臘月根本沒有理睬富貴的嘮叨,她依然把富貴流出的髒物擦掉。就在她剛剛鬆手之際,富貴卻喊著要撒尿,臘月就彎下腰去,從桌子底下拽出一個臉盆,端在了富貴的麵前。那個臉盆裏已有些許的尿液,刺鼻的氣味就是從臉盆裏發出來的。富貴解開了褲帶,掏出自己的東西。臘月端著臉盆,臉盆接在富貴那個東西的下方,她卻把頭扭向了一邊。富貴撒尿就像沒有悲傷的人在哭泣,好半天才擠出一點一滴來。

立本幹脆從黑屋子裏退了出來,他受不了那個氣味,也受不了那種氣氛。然而,他在門外站了一會兒,卻被臘月叫回了屋子。臘月說她父親有非常重要的話要對立本說,讓立本一定進去聆聽。立本剛一走進去,富貴就問他感覺沒感覺到自己很榮幸?立本說都窮途末路了,還有什麼好榮幸的?富貴就不高興了,一陣咳嗽過後,他質問立本不花任何代價,竟然輕而易舉地見到了一位高僧,還不榮幸嗎?多少人磕頭都見不上他呢,而他居然不把他明德當回事?立本看到富貴那個樣子,本來很生氣;富貴的一番吹噓,讓他更加地不舒服。他語帶譏諷卻又連連點頭,說榮幸榮幸,非常榮幸,就像見了總統那般榮幸。富貴笑了,咧開的嘴半天都合不攏。

富貴又自我吹捧了一番,說自己能看到所有人的來世,哪個人會去極樂世界,哪個人會永恒地在苦海裏掙紮,他都了如指掌。他說麻子村人死了後,都要變成鬼,惟獨富貴會變成神。鬼也是分等級的,不同的鬼會呆在不同層級的地獄。層級越高,痛苦越少,層級越低,痛苦越重。麻子村的人絕大部分都將呆在十八層地獄。十八層地獄其實就是一個大大的煎油鍋,滿鍋的油被火燒得沸騰著,滾燙滾燙的。一個一個的鬼被棄扔在油鍋裏,像被烹炸的螞蚱,活蹦亂跳,哭爹叫娘,痛不欲生。鬼和人不一樣,人活膩了可以死;但鬼即使再痛苦也死不了:因為不論他們怎麼自殺,他們還是鬼。麻子村人做了對不起先祖的事情,他們犯了天條律令,他們不下十八層地獄,誰又下十八層地獄呢?祖祖輩輩辛辛苦苦積攢下來的土地,到了這群敗家子的手裏,竟然把它弄丟了。最可笑的是,幾乎家家戶戶都沒有了祖墳,祖墳有的被推土機削平,壓在了一層水泥底下;有的祖墳裏的屍骨,被挖掘機刨挖出來後,像拋撒柴棍一般地扔得到處都是。啥叫羞先人,這就叫羞先人!不,這都不能算羞先人,簡直是虧先人日先人呢。

不過,富貴對自己的未來頗為滿意,這或多或少對他是個安慰。他將來是要去西方的極樂世界。極樂世界那幢比皇宮還要金碧輝煌的樓宇裏,自然有他的一個寶座。他出入其中,兩邊的侍衛都要向他脫帽敬禮,眾多的美女都會向他頻送秋波。他斜倚在鑲著金邊的軟椅上,有人給他搓腳,有人給他搖扇,有人給他捶肩,有人給他揉背,要多舒服有多舒服,要多美妙有多美妙。但是,他不會沉溺於個人的享受之中,他會千方百計地去拯救還在地獄裏受苦的家人的。這種拯救當然不會有太多的難度。想一想吧,進入皇宮的人裏,他的兄弟姐妹,他的七姑八姨,有幾個不跟著他沾光?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嘛,陽世這樣,陰間也概莫如此。富貴的想法是他進了天堂後,一旦掌權,就給他的親人封官加爵,最好都能讓他們成為省長之類。如果當省長難度太大,最差也得弄個鄉長當當。

提起宋通過,富貴全身都顫栗不止。他口齒變得不那麼清晰,而且動輒把宋通過和戚光榮混淆:宋通過是個賣屁股的,戚光榮也是個賣屁股的。宋通過霸占著那個尿壺,硬是舍不得給他;他做了他十幾年的嶽父,難道是白做了?尿壺對他意義大呀!他拎著尿壺見佛祖,把它敬獻給佛祖,佛祖會高看他呀!那個尿壺代表著他的身份,也承載著他的榮譽,在向佛祖表達著他非同尋常的來曆;佛祖收了尿壺,能不對他偏吃偏喝嗎?可戚光榮卻跑了,至今他也沒了蹤影,尿壺也沒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