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1章(2 / 2)

就在我忘情講述的時候,後背似乎被人拍了一把。扭頭看,是立本鄰床的人示意我不要大聲喧嘩。立本鄰床躺著一個小男孩,剛剛動完手術,因為麻醉藥的作用,他還處於昏迷不醒的狀態。男孩口腔裏鼻腔裏插滿了各式各樣的橡皮管子,在昭示著男孩病情的嚴重程度。男孩的母親衣著陳舊,麵容枯槁,她坐在床邊不停地啜泣。她強忍著不讓自己哭出聲來,但攥在手裏用於拭淚的手絹,濕得就像在水裏浸泡過一樣。

拍我後背的正是男孩的父親,他麵目憔悴,目光呆滯,但身旁的那個紙牌子卻令我好生奇怪。紙牌子拴著一根繩子,顯然是為懸掛之用。我斜目瞥了幾眼那個紙牌子,隻見上麵密密麻麻地寫滿了七扭八歪的文字。文字內容顯然是向人們發出的求救信,大概意思是說自己的孩子得了肺癌,而家裏卻一貧如洗,親戚也都借遍了,隻有向好心的過路人求助。

我和孩子的父親搭訕,沒說幾句話他的眼裏就淚水噴湧。他說他的脖子上天天就掛著這個牌子上街乞討;他跪在人行道上,不住地向來往的人磕頭;但假乞丐敗壞了乞討界的名聲,以至於人們的心越來越冷酷;他的收獲並不大,每天能討來的也就是一百來塊錢;一百來塊錢在醫院能幹啥?不夠支付他孩子的一小瓶針劑錢!沒有辦法,他把房子賣了,孩子的舅舅也把房子賣了,才勉強湊夠孩子動手術的錢;孩子動完手術,本該被推進重症監護室,但沒有錢,也隻好讓孩子在這裏受罪了。

我問他是哪裏人?孩子父親說是開陽人。我打了個寒噤,忙問他是開陽什麼地方的人?孩子父親說是開陽高台鄉的。孩子父親報出的地名更是令我驚異,我再也沒有勇氣繼續追問下去,我惟恐他嘴裏冒出“麻子村”或“撒可魯”這幾個字來。我停止了詢問,但孩子的父親卻沒有停止絮叨。他說他的鄰村建起了一個名叫美騰的橡膠廠,導致他們的村莊遭受了空前的汙染:一塊塊的肥沃的良田裏,糧食產量不但嚴重下降,而且,碾打的麥子裏居然有了毒素!好多人都感到了身體不適,得癌症的就有三位,而他的兒子是得病者中年齡最小的。他恨呀恨呀,恨這個美騰公司,恨那個把美騰這個豺狼引領到他們那裏的人!他恨呀恨,恨得牙齒嘎嘣嘎嘣地響!他恨不能用刀劈了他們,用斧砍了他們!

我安慰了他幾句,然後就掉過頭不再說話。我和他的談話,立本都聽進了耳朵,他的臉上泛起了一道道的紅暈。我叫來了護士,給立本換了吊瓶,然後就去銀行取錢。我在醫院裏替立本交了費,並向立本打了個招呼,叮囑他好好治病,隨後就離開了醫院。

沒想到的是,我前腳跨出醫院的大門,立本後腳就跟了出來。他給我打電話,說自己出院了,令我頗為驚詫。我問為什麼呀?錢剛剛打進去,人怎麼就出院了呢?立本吞吞吐吐,說他把我給他打的錢捐獻了出去:沒捐給別人,就捐給了鄰床的那個小男孩。小男孩的生命危在旦夕,急著等錢救命,而他雖然胃疼,但生命無大礙,忍一忍也許就不疼了。想一想,小時候得病不都是忍一忍就過去了嗎?

我想抱怨他幾句,說一些你捐款也不能拿我的錢捐呀之類的話,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畢竟他沒有拿我的錢去幹見不得人的勾當,而是用於救人了;況且那個孩子算得上我的一個小老鄉,他又那麼可憐。

當然立本在電話裏也表達了自己的羞愧;他說他聽到那個父親的一席話,又看到那個母親悲傷的眼淚,他的心似乎被撕裂了;他好想向他們如實招供,坦白自己就是他們所嫉恨的人,但卻沒有那個勇氣;至於這個小孩的病是不是與美騰的汙染有關,另當別論,但有一點卻是肯定的,那就是立本要盡其所能,挽救這個可愛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