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2 / 2)

富貴的一席話,說得臘月臉上綻露出了笑容。臘月把孩子往客廳裏一放,宛若一個出差歸來的女主人似的,既掃地又抹桌子;既洗衣服又做飯,她還對我櫥櫃擺放的東西進行了指點和建議,比如那塊被我當做藝術品的石頭,應該扔掉;那個我上千元收購的瓷碗,應該放到灶房裏,某天養雞的話,可以用來盛雞食;瓷碗有了兩道裂紋,即使在農村,它也早被人拋進壕溝了。我心裏答應行行行,可心裏卻在嘀咕,你知道什麼呀?那個碗是文物!

狼娃是我最不能忍受的。他一會兒撒尿,抹開褲子就朝我家的地麵射擊;他鼻孔裏忽而流出一股黏稠的液體,再忽而又流出一股黏稠的液體;富貴用手捉住那股液體,抹在自己的鞋底;他一走動,液體就粘連在了地板上,這兒一綹,那兒一攤。狼娃還躥進我的書房,把我的一本書撕爛,把我的一個鏡框撞得從書架上掉了下來,摔得七扭八歪。

我不好意思嗬斥狼娃,卻一邊歎息鏡框可是我獲獎得來的,有紀念意義,一邊又說沒關係,沒關係,孩子嘛,調皮是正常的。可臘月不這麼想,她聽到了巨大的響聲,衝進我的書房,揪住狼娃的頭發,朝著狼娃的身體,就是一頓暴打。狼娃哭嚎著,聲音歇斯底裏。我勸臘月別這樣,教育孩子得注意方式方法,臘月說好孩子就是打出來的,沒聽說過棍棒底下出孝子嗎?

就這樣,臘月來的第二天,我就趕他們走。我的確受不了了。大林曾說我現在已經脫離了勞動人民,我當時還和他辯論,現在看來確實如此。勞動人民值得我同情,但我卻不願意與他們為伍,這是真的。人民是什麼?這個概念在我的腦子裏是模糊的,它好像不是富貴,也不是三媽,不是臘月,不是狼娃,那他是誰呢?說穿了,人民是個大雜燴,裏麵什麼樣人都有;有君子,有小人;有富人,有窮人。那些偷盜的、搶劫的、奸淫的、殺人放火的,你能說他不是人民?當然了,我也是人民,我是人民這個沙丘裏的一個微不足道的沙粒!

我謊稱外地要來好幾位朋友,而那幾位朋友要在我家下榻,因為容納不了這麼多人,我隻好不好意思地請求他們離開,也不好意思地請求他們諒解。三媽識破了我的詭計,她臉沉得就像一朵烏雲;她說隻要小林從勞改場出來,讓她呆在我家裏她也不呆,你以為她呆在我家裏是在享清福呀?不,她感覺像是坐監獄!小林在勞改場受罪,她的心像拿刀子戳似的!她坐在沙發上,就像坐在火焰上,她好受嗎?再說了,她還不放心淘氣呢。淘氣趁她不在,不知把家裏多少東西都偷運到她娘家去了。淘氣就是個臉上沒刻字的賊,她經常往她娘家偷拿東西;三媽是個看守,她若在家,一個很重要的任務,就是死死地盯住淘氣。但貓也有打盹的時候,貓一打盹,老鼠就張狂。淘氣不要臉,你能拿她有什麼辦法?

富貴對這些天在我家住頗為滿意,他說他最大的收獲就是知道城裏人怎麼生活了。城裏人解大手要坐著解,這是他沒有想到的,也算讓他增長了見識。臘月嘲笑了父親,說她沒來過城市,但也知道人家是坐著屙屎的,戚光榮的一個本家弟弟在城裏打工,早把這些新奇事告訴她了。她早就想體驗體驗坐的感覺了,但真正坐上去,卻是那麼地不習慣;坐上去她好半天都尿不出來;勉強尿出來,卻尿濕了褲子。臘月臨出門的時候對我說,希望我回到開陽後能去她家,她送我一雙鞋墊,並做一頓她最拿手的搓搓麵給我吃。可香可香了!臘月舔了舔嘴唇,一副香甜而幸福的神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