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婦一番妖聲妖氣的客套讓我很不自在;我就像坐在火紅的鍋爐旁似的,額頭上竟然滲出了密密的汗珠;我回應少婦說即使在我們村子裏,我什麼也都算不上;我一個比我生日僅大一天的堂兄,留學美國並在美國定居了,他才算得上功成名就。
少婦舞動著筷子,先是夾了一塊魚肉,放在三媽的碟子裏;然後又夾了塊魚肉,放在我的碟子裏;在叮嚀我們吃好之後,她幹笑了兩聲,說她知道我那個在美國的堂兄,大林也沒少叨叨他;大林嘛,怎麼也脫不掉農民的習氣,身在城裏,心卻在村裏,眼界還是那麼窄,開口閉口,就是村裏的陳穀子爛芝麻。接著,大概是想安慰我吧,她倒把我堂兄在美國的事情看得無足輕重,說美國怎麼啦?定居美國就了不起嗎?美國也有討飯的!蛤蟆在哪裏都是蛤蟆,鳳凰在哪裏都是鳳凰。
說著,少婦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名片,遞給我。我瞥了一眼,上麵是一個被大林渲染得無比熟悉的名字:李甜甜。
我笑著說你就是李老板啊?久仰了,久仰了,大林也沒少在我跟前說你呀!
李甜甜嫵媚地一笑,然後笑容就像流星一般從臉上迅速隕落,說大林那偏偏心歪歪嘴,能說我什麼好話呀?他肯定沒少在你麵前誹謗我吧?
我說大林確實是誹謗你了!他誹謗你能幹,誹謗你勤勞,誹謗你店裏生意很紅火;大林在你的手下吃飯,他敢誹謗你嗎?崇拜都來不及!
李甜甜緊繃繃的麵容又鬆弛了開來,說就是嘛,就是嘛,她諒大林也不會說她的壞話;她有這樣的缺點那樣的不對,但還算得上大林的恩人嘛;大林來到越北,舉目無親,她收留了他,嗬護著他,提攜著他,像對待一件寶物似的,把他舉在頭頂,端在手心,她對他夠得上仁至義盡了;他若說她的壞話,她可以不吭氣,但老天會替她報應大林的。
大林沒說什麼,他在努力地笑著,像老師麵前的幼兒,竭力呈現出一副乖順謙虛的模樣。李甜甜拍拍大林的肩膀,衝著大林努努嘴,然後以一種無可辯駁的口吻,讓大林照顧好三媽和我;菜不夠就加,我若喝酒就在吧台上拿;如果我們沒有被招呼好,她就找大林算賬。
李甜甜退出包間後,大林高昂的情緒忽然一落千丈,變得鬱鬱寡歡。他用筷子分別給我和三媽夾了菜,然後自己並不吃,點著煙在抽,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我忽然發現,經過了幾年的城市生活,大林英俊的底色顯露了出來:皮膚白皙而細膩,五官端正而精致;眉毛很黑,眼睛黑白分明,鼻子有棱有角;尤其他的嘴,微微上翹,給人以冷傲的感覺。大林走在街上,如果有一套名牌衣服裹身,大概沒有人會認為他來自農村,恐怕更多的人會誤以為他是官宦子弟呢!
大林其實並不經常給我說起李甜甜,相反,他對有關李甜甜的話題在進行著刻意的回避;但我從他偶爾的隻言片語中,還是知道了李甜甜的一些情況:李甜甜和兩個男人離了婚,每次離婚都為分割財產鬧得熱火朝天;兩個男人的性格是兩個相反的極端:一個火暴,一個沉悶;一個就像爆竹,見一粒火星就爆炸;一個像石頭,踢一腳連反應也沒有。但相同的是,兩個男人與李甜甜分手時,仿佛有約定似的,都選擇了朝她的身上潑硫酸;最後的結果是,他們都前赴後繼地步入了監獄,而李甜甜還算比較幸運,盡管躲避不及,飛濺的硫酸燙傷了她部分皮膚,但畢竟保住了性命。
當然,大林也給我說起過李甜甜脖子上的項鏈,說那是托人從南非購買的,金是真金,鑽石是名貴鑽石,價格達六萬;李甜甜疑神疑鬼,總懷疑別人想偷她的項鏈,因此晚上睡覺也不會把項鏈卸下來。但項鏈差點要了她的命:它好幾次勒住了李甜甜的喉嚨,使李甜甜窒息。
我問大林和李甜甜究竟是一種什麼關係?
大林的身子驚悸地一顫,仿佛從夢中被驚醒過來似的,他責怪我又在胡思亂想了。一個老板和一個打工者能有什麼關係?雇傭與被雇傭的關係嘛。
我說恐怕沒那麼簡單吧?一個老板對她的夥計能有這麼好嗎?
大林給我示意,阻止我繼續說下去。他顯然不想讓三媽知道得太多。
可是,三媽卻偏偏聽到了我倆的對話,她插嘴道:你看人家那個老板,說話多中聽;哪像淘氣,臉成天吊著,跟個吊死鬼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