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座位往後放下,僅想閉下眼小寐幾分鍾,不想就悠悠睡了過去。再睜開眼睛已是太陽西沉,天邊一線如血般的霞照,海水變得像鉗鍋裏的鐵汁,不祥地湧動著。海灘上有人慢跑,黑乎乎的身影像鬼魂在地獄邊上兜圈子,身邊跟著一條狗的剪影。鬱光有好一陣想不起他為什麼會到海邊來,又怎麼會在車裏睡過去?發了一會愣才想起是來問奇奇討錢來的。再望去畫廊,燈光好像明亮些了,他走過街去,把臉貼在玻璃窗上往裏看,還是沒人,悻悻地回到停車處。
他看了看腕表,已經是七點多了,他記起和阿川說好今晚要去看望石音,石音情況稍有好轉,已經從加護病房轉去監護病房,阿川說在搶救過程中一共輸了八千西西血,做了動脈修補手術。但醫生說還是在危險期,動脈在任何情況下都可以破裂,使得腹腔充血,造成生命危險。鬱光知道石音雖然有健康保險,但保險規定在開始治療的前期被保者需要付20%的費用,直到超過十萬塊錢的限額。石音家裏就她一個人有固定收入,阿川的畫並不是很暢銷。他本來也準備取了錢之後送一部分給阿川,幫他度過難關。
正在他準備開車離去之際,眼角突然瞥見一輛車在畫廊門口停下,從那特殊的尾燈形狀可以看出正是奇奇那輛法拉利,車裏的人沒出來,靠街的乘客座下來一個女子,從身量步態可以辨出是娜塔莎,兩人隔著車窗說了幾句,娜塔莎轉身上樓。
法拉利施施然離去,鬱光不及多想,趕緊發動保時捷追了上去,過了七八個街口,就在將上一號公路之前,鬱光超過路中間的雙黃線,趕上前,逼在法拉利外側,做手勢要奇奇停進加油站去。
奇奇坐在車裏,引擎沒熄火,仰望著站在窗邊的鬱光:“你瘋了!怎麼回事?你車開得像好萊塢驚險片,我還以為碰上搶劫了。”
鬱光不理他的調侃,說:“我找你好幾天了,留了話,也沒收到你的回電。”
奇奇打哈哈道:“啊,我忙著呢,沒去畫廊。來了幾個日本大客戶,陪著逛街看展覽,剛和蓋蒂家族成員一起喝下午茶,還要趕去參加一個派對,紐約的總檢察長要過來。你有什麼事?需要這樣急吼吼地當街攔我下來?”
鬱光道:“我是有點急事,有個朋友受了槍傷,需要錢。你能不能給我把賣畫的款子結算一下。”
奇奇皺起眉頭:“我隨身又不帶這麼多錢。還有,我也不記得具體數目,過幾天我會去查一查。不過你別抱太高期望,那些買了畫的家夥付起賬來都是拖拖拉拉的,三個月半年之內付清已經算好的。”
鬱光原想馬上能拿了錢去幫助娜塔莎和阿川的,被奇奇這麼一說,氣泄了一半。喃喃道:“那能不能先向你預支一部分呢?我真的有急用。”
“你要多少?”
鬱光很快地估算一下,娜塔莎那兒需要八萬塊,阿川那兒也需要幾萬塊:“先給我十萬吧。”
“欹。”奇奇在車裏一聳,差點撞到天花板,“十萬!你當我什麼了?華倫·伯菲特?還是可卡因大盤手?我沒這個在你口裏輕輕鬆鬆的‘十萬’。”
就是這個家夥,幾個月前在鬱光畫室瀟灑地簽下五萬塊錢的支票,眼睛都不眨一下,現在鬱光到美國之後的作品一股腦兒全在他手裏,而且差不多全賣出去了。但是問他要錢就像要他命似的。
鬱光不想和他多糾纏,伸出一個巴掌:“那五萬。不能再少了。”
“要是我說‘不’呢?”
“你別想再從我那兒得到一張畫。”鬱光頓了一下,“還有,我現在就回畫廊去,砸掉櫥窗,把畫全部劃碎,你去叫警察好了。”
“別亂來。”奇奇急道,“他媽的你吃錯藥了。到底是什麼事使得你發神經似的。也要容我把錢湊齊啊。”
“行。還是不行?”鬱光不給他考慮的餘地。
奇奇沉吟一下:“我說過,得給我點時間去籌錢。這樣吧,兩天之後,你來我畫廊拿錢,希望我到時候拿得出來。老天保佑,看你的樣子像要把我撕碎似的。”
“幾點?”
“晚上九點吧。他媽的我怎麼會找上你這個窮凶極惡的中國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