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出血的主動脈(3 / 3)

堡城河是條不大的河流,但在當地卻很有名,原因之一是因為河邊有佑君鎮,丁佑君是20世紀50年代青年人心中的英雄偶像之一,解放初年輕的她被土匪殺害在這個地方,烈士陵園就在堡城河邊;原因之二是堡城河許多段河床的高度已經超過了鎮上的房屋和公路,洪水一來便泛濫成災。

堡城河上遊本來有許多原始森林,但由於50年代、60年代和80年代幾次大規模濫砍濫伐後便不複存在。而近年來修建縣級公路時,有關方麵又不按國家規定建設水保設施,更加重了水土流失程度。

嚴重的水土流失造成堡城河泥沙淤積越來越多,水災自不可避免。

1998年暴雨後,堡城河邊涼山州的首府西昌市發生了一場大水災,大小河流幾乎全部泛濫,堡城河自然也在其中,鎮上的房屋被淹了,岸邊幾千畝稻田被衝毀……兩年後,市裏組織幹部群眾義務勞動,拉走了一部分泥沙,恢複了一些稻田,但是至今在稻田和河邊仍然看得見一座座慘黃色的沙丘。

西昌市投入上千萬元資金,沿河修建起了高高的保坎及河堤,但似乎印證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那句古語,河堤越築得高,泥沙便淤積得越多,沿河總有一道高高的、慘黃色的岩沙牆,一有可乘之機便泛濫成災。於是幾年後,又不得不再一次加高河堤。

2001年4月到5月,市有關部門曾花了上百萬元清除泥沙40多萬方,但三四個月後沿河的“沙堤”竟又逐漸恢複,當9月上旬我來到河邊時,看到河水在雨後已經升高很多,許多河段似乎又要溢出河岸……水保部門說,明年還得挖沙。

我站在河壩中的沙土堆上,眼前是恣意四流的河水、被毀壞得慘不忍睹的河床,凝望著堡城河上、佑君鎮邊那座新修不久的橋梁——水麵離橋身隻有二三十公分,我擔心地想著,佑君鎮的老百姓們會再一次遭受滅頂之災嗎?

感受大自然的懲罰

金沙江流域水土嚴重流失並不僅僅在下遊,上遊生態環境的退化也表現在水土流失上。

2001年6月我從金沙江邊的康巴高原文化古城德格進入白玉縣。

德格境內的色曲河水比較清澈,雖然剛剛下了一夜雨,但河水仍然是柔媚的黃綠色,但從崗拖進入金沙江沿岸就不一樣了,江水一片渾黃,與黃河無異。德格人抱怨說是青海在通天河流域采金,以致破壞了植被,造成水土流失。

沿金沙江兩岸,岸西是西藏,為陰坡和半陰坡,有杉樹、樺樹等,岸東四川甘孜州德格這邊是陽坡,隻有灌木和雜草,土質很薄,有的地方連灌木和草都很稀疏,曾多次發生滑坡。

同行的林業局工作人員們看見渾濁的金沙江便十分感慨。他們說,1990年以前金沙江的水還不是這個顏色,即使發洪水時也隻渾濁兩個來月,現在卻半年多都是黃湯,生態退化的速度真是驚人。

進入白玉境內後金沙江兩岸植被更差,西藏和甘孜州境內都大量出現裸露的岩石,好容易,岩縫中生長了一些喬木,但又被砍伐了——白玉縣森林覆蓋率在四川省內僅次於涼山州的木裏和阿壩州的九寨溝,過去也是大小森工部門的采伐區。

但白玉縣城卻是一個美麗的小城,盡管它並不富裕,也並不現代化。城裏的主要街道已經全部鋪上了水泥,巨大的綠柳組成的行道樹幾乎遮住了陽光,60多米寬的金沙江一級支流偶曲穿城而過,綠波蕩漾,水聲濤濤。夜晚,沿河有花式路燈,汩汩的水聲、朦朧的燈光、輕拂的柳枝,景色極像成都著名的府南河邊。白天,雲霧繚繞的青山和藏區著名的白玉寺構成了小城美麗的背景。白玉寺紅褐色的牆壁上嵌著精雕細刻、色彩豔麗的窗戶,屋頂是耀眼的金色,無論什麼時候看去,都莊嚴而堂皇。在無雲的天空和燦爛的陽光下,白玉寺被塗上了一層高原特有的閃閃發光而又十分柔和的色彩;夜晚,在月光照耀下,山和寺廟的輪廓都模糊了,屹立在陰影中,帶著一種詭異的瑰麗。

站在偶曲紅白兩色嵌成的欄杆邊,人們可以一麵傾聽著詩人吟唱般的河水聲,一麵仰望著白玉寺和它閃亮的金頂白塔以及帶有濃厚高原特色的建築群。和藏區所有的寺廟一樣,白玉寺也建築在風景優美的高山之上,帶著君臨一切的威嚴俯視著山下的芸芸眾生。

白玉縣城海拔2960米,6月中旬已經看不到多少雪山,圍繞縣城的群山都呈綠色,長滿了灌木和喬木。而最亮麗的無疑是偶曲邊那些泛著活潑的嫩綠的柳樹,小的直徑四五十公分,大的直徑足足在1米以上。當地人告訴我,這些樹都是20世紀從七八十年代開始,由各機關的工作人員們陸續義務勞動栽植的,街邊的行道樹也是一樣。

6月,正是高原溫馨而迷人的春天,滿城都飛揚著嫋嫋娜娜的柳絮,使這個小城的春意更濃了。

白玉人特別喜歡種植柳樹,而婀娜的柳樹也確實給高原的孤寂和嚴峻抹上了浪漫和溫馨……

除此之外,白玉縣還建立了自己的菜籃子工程。高原上別的地方蔬菜大多從成都、瀘定運來,但白玉卻有自己的蔬菜基地和塑料大棚,在縣城的菜市和飯館裏便有了極新鮮的萵筍、荷蘭豆、青黃豆、黃瓜、番茄、辣椒、茄子等蔬菜,種菜的主要是內地人。

白玉縣麵積約1萬平方公裏,隻有4.1萬人口,縣城裏僅4000來人。過去有兩個林業部門對森林進行采伐,一個是國有的“大森工”白玉林業局,一個是“縣小采”縣林業局。1972年白玉曾發生了一場巨大的森林火災,損失的活立木蓄積達86萬多立方米,為了搶救、利用火燒木,1983年組建了白玉林業局。最初三年白玉林業局以采火燒木為主,以後才開始砍伐森林。由於運輸路途十分遙遠,因此采伐量不大,境內許多地方還保存著大片的原始森林,為珍稀野生動物提供了良好的棲息環境。屬國家一級保護動物的便有白唇鹿、金錢豹、雪豹、金雕、貝母雞等11種,這裏更是青藏高原特有物種白唇鹿的集中分布區,數量達數千頭,因此獲得了“白唇鹿之鄉”的美譽。

但是白玉和西部許多邊遠縣一樣,又是一個貧窮的地方。2000年全縣農牧民人平純收入僅625元,縣財政收入僅102萬元,每畝地的糧食產量僅僅250多斤,直到2000年才有了直撥電話。是典型的國家級貧困縣。

白玉縣的耕地僅有4000來公頃(6萬來畝),草原卻達六七十萬公頃(1000多萬畝)。長期以來縣裏的支柱產業隻有采金和伐木。從20世紀60年代初直到現在,采金一直沒有停止過,1981年到1984年曾被稱為“黃金財政”,以後伐木取而代之,1984年到1988年成了“木頭財政”。依靠伐木,縣財政收入達到700多萬元,人平純收入達到800多元,越過了溫飽線。但1998年“禁伐令”下達後,財政收入直線下滑,老百姓返貧麵大增,縣委、縣政府感到了很大壓力。

長期毫無規劃、毫無節製的挖礦采金,特別1995年以後采用推土機、挖掘機等大型機具采金,給白玉縣的草原帶來了嚴重破壞,再加上過載、鼠蟲害等原因,草原沙化、退化嚴重,森林的采伐又使滑坡和泥石流大量增加,而白玉縣地處青藏高原向雲貴高原過渡地帶,居橫斷山脈北段,地勢起伏大,山高坡陡,地層破碎,幹旱、洪澇、泥石流等地質災害本就極易發生,因此,巨大的災難終於向白玉縣撲來。

2000年6月以來,白玉縣陰雨綿綿,連續一個多月,基本天天下雨。7月10日晚上一場大雨後,第二天早晨所有的溝渠開始漲水,綠柳環繞的偶曲一改平日碧波蕩漾的溫柔和浪漫變得暴烈和不羈。碧綠的河水變成了汙濁的黃色,濱河的欄杆逐漸被淹沒,最後咆哮的河水翻過了河堤和欄杆直撲街麵和所有的建築物……平地水深達1.9米,法院、檢察院正在上班的人們被洪水困住,最後隻得揭開瓦片從房頂爬出……街道變成了河流,所有出口的道路全被衝毀,幾十座橋梁隻剩下3座,電線杆被衝倒,供電係統癱瘓,通訊也完全中斷,白玉縣成為一座洪水中的孤島,對外聯係全靠電台。

這次洪災的特點是,縣境內不是一條河流泛濫,而是贈曲、偶曲、降曲等全部泛濫成災,全縣230多條大小溝溪全都洪水四溢,二三十條大小河流的洪水都爭先恐後地灌進偶曲裏,不僅骨幹公路,就是林區公路也無一幸免。

整個白玉縣一片恐慌,事後省和州有關部門視察時,認為這次洪災讓白玉縣的基礎設施足足倒退了20年,直接經濟損失達3.2億元,還有9人在洪災中喪生,2人受了重傷,輕傷的更無法統計。

一年過去了,我2001年6月中旬到白玉時,發現這裏元氣還沒有恢複。所有的道路都成了“三跳路”,許多地方還根本沒有路,全靠騎馬或步行;17個鄉中有15個鄉不通電話,想召開個會議都十分困難……最遠的鄉距縣城150公裏,騎馬得走好幾天。上級隻支持了幾百萬元恢複費,貧窮的白玉縣要想恢複到災前的水平,不知道需要多少年。

災害之後痛定思痛,白玉縣自上而下都認為洪災最根本的原因是生態破壞。大家算了一筆賬,砍樹20年,以每年上交利潤500萬元計,一共也隻有1億元,但這次洪災卻直接損失了3.2億元!

在白玉考察期間,我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了大自然對人類的懲罰。,

6月19日這一天,我在縣林業局藏族幹部伍金和王曉東的陪同下到察青鬆多自然保護區和昌台牧區去。

伍金是二級警督,縣林業派出所指導員,外號“黑伍金”——不僅麵孔黑得像個非洲人,而且在林業執法和保護野生動物中鐵麵無私像黑包公,因此他又有“高原野生動物保護神”之稱。平時言語不多,臉上老漾著慈祥的微笑,像個和藹的老爺爺,但偷獵的、偷伐的一聽見“黑伍金”來了,便會望風而逃。他常常愛說一句話:“對人必須一視同仁,不能隻管穿膠鞋的(老百姓)不管穿皮鞋的(指幹部和各級領導)。”2000年“7?11”水災時,年已六旬的他,曾和縣廣播局局長一起,踩著齊胸高的河水,徒步查看了兩天水情,以致終於累倒。雖然已經到了退休年齡,但由於身體健康、沒有高山反應,對野生動物又最熟悉,因此林業局一直不同意他退休。

開車的是林業股股長王曉康,麵孔黧黑,身體瘦小,全然不像一般藏族男人那樣慓悍,但車技卻很好,我後來知道,如果不是有他開車,很多路段我們是根本過不去的。

知道路況不好,早晨5點鍾我便起了床,5點半鍾汽車到了招待所門前,在路邊胡亂吃了兩個菜包子,喝了一點茶後,我們便正式出發。北京吉普顛顛簸簸地行駛在白玉到甘孜縣的甘白路上,整條道路已經被“7?11”那場洪災徹底摧毀,三分之二是滑坡和泥石流路段,現在又正逢雨季,到處是窪坑和泥漿,十分難走。有的滑坡段長達200米、300米,甚至五六百米,有的路段河水又漫了上來;而有的地方,汽車竟隻有在溪水中行駛……如果繼續漲水,我想新一輪洪災又會發生了。

路上有築路隊伍,但進展緩慢,而且新修的保坎並不高,有的路基還在水麵以下。

路邊的偶曲,濤聲訇然。我看見了森工局采伐過的林場,大樹已經被砍光。然而最可怕的還是森林火災留下的殘骸,長達20多公裏焦黑的土地上留下的根根焦木。30年過去了,昔日被燒焦的土地上有的創傷已經愈合,重新披上了綠色的植被,纖秀的樺木已經有茶杯粗細;有的山坡卻沒有這麼幸運,仍然是光禿禿的,隻有根根焦木直指蒼天。

在沒有砍伐也沒有發生火災的山坡上,白玉縣還有美麗的樹林。北麵的山坡上多是灌木夾雜著少許青岡,南麵的林相更美,原始森林的色彩十分豐富,有蒼綠色的雲杉、嫩綠色的白樺、紅銅色的青岡,再加上白色、紅色、黃色的野花和黃綠色的溪水,以及高原特有的藍天白雲,確是一幅美麗的油畫。

3個多小時後,我們艱難地行走了60來公裏,終於被築路的隊伍阻住了——裝載機在路中央挖出了個一米多高的土牆,連北京吉普也無法爬上去。我和伍金隻得下車步行,在海拔3800米的高原上步行了兩公裏,來到麻絨鄉政府。

穿著紅運動衫的鄉黨委書記和穿著綠運動衫的鄉長都好客而熱情,書記親自為我們打出了噴香的酥油茶。我們邊喝茶邊聊天,足足等了三個半小時,路才能夠通行,王曉康才駕車趕了來。

但是,書記告訴我們,察青鬆多保護區根本無法進去,麻曲正在漲水,把通往保護區的山路已經完全淹沒了。

我不甘心就此返回,便提議到安孜去看看那裏的草原,聽說有人在采金。

麻絨鄉政府到安孜的路更糟——甚至已經根本算不上路。我仔細觀察了一下,毫不誇張地說,平均每20米便會遇到一段被洪水衝毀或滑坡的地段。司機王曉康叫苦連天,最後終於把鋼板抖斷了,他懊惱地告訴我,這是八個月前才買的新車哩。

沿途我們看得很清楚,在森林沒有被砍伐的地方,塌方、滑坡、泥石流都少得多,而在森林被大量砍伐的地方,暴雨引發山洪和泥石流後,泥沙和石頭會帶著一種原始的衝動和巨大的力量向僅存的幾棵樹木砸去。有的樹被攔腰砸斷或連根拔起;有的樹軀幹上遍體鱗傷,樹根周圍的土壤大部分被衝走,剩下巨大的、赤裸裸的樹根殘幹從開膛破肚的土地上冒了出來,像伸出的手臂和手指一樣,仍然頑強地緊摳著腳下的岩石和土地,讓人想起曾經發生過的“生”與“死”激烈搏鬥的場麵……

這20來公裏行程,我們的“北京吉普”足足走了兩個小時。一路上我確確實實地看到了人類對大自然的粗暴摧殘,也確確實實地地感受到了大自然對人類的報複和懲罰。

在夏查柯溝裏,我們發現了五支小型采金船正在采金。

夏查柯溝本來是一片美麗的高山牧場,但經過長久的亂挖濫采後,豐美的草原已經千瘡百孔,泥土已經被淘金者衝光,比戈壁灘還要荒涼。

我照了幾張相後,向一位正在開動采金船的青年人詢問采金的情況。他告訴我,他來自湖南,隻是打工仔,采金船是老板的。交多少管理費呢?“每月交白玉縣礦產公司4100元。”每天可以采到多少黃金呢?“1克到10克不等。”最後他還得意地說:“我們1996年就在這裏采過,1998年第二次來,今年是第三次了!”

白玉縣本盛產黃金,1985年曾采出一塊狀如獅子狗的金塊,重達6300克,難怪逐利者會趨之若鶩了。

我又采訪了另一隻船上一位姓周的老板。

周老板是位個子矮小,麵貌有些猥瑣,滿嘴黃牙,頭發蓬亂的年輕人,身上的外衣汙濁得已經分不清到底是灰色還是黃色,和我想像中的“金老板”大相徑庭。他也是湖南人,在這裏已經挖了四年。說話中不斷地訴苦:“我每月交縣礦產公司3000元,交村裏1000元,5個工人,每人每月工資600元,還要買6桶柴油,每桶運到這裏800元……每天挖到的黃金呢?隻有3克到5克,當地每克62元,第一年,收入剛好抵了運費和機器費;第二年,抵了工資……現在呢?還虧一點……”他見我露出了詫異的神色,連忙狡黠地眨眨眼睛又補充了一句:“虧得不算多……”我笑了笑,追問他:“既然要虧本,你從湖南跑這麼遠來幹啥?”他又狡黠地眨眨眼睛,敷衍地回答我:“沒得辦法嘛,這裏沒金子了……”最後他低聲向我透露:“明天我就要搬家了,搬到昌台去(他指的是白玉縣阿察鄉、麻邛鄉昌曲河一帶),那裏金子多,有好幾十條采金船哩,90%是湖南人!”他有些得意地笑了。

伍金低聲告訴我,他曾在昌台工作過,那裏確是一個盛產黃金的地方,重達6300克的金塊就是從那裏挖出的,80年代還有一個私營企業老板在那裏挖出了4200克重的大金塊。

但是幾十條采金船!它們會把昌曲河沿岸搞成啥樣子呢?我簡直無法想像了……

而昌曲河以及白玉縣其它的大小河流都是金沙江的支流,它們的泥沙最後都要進入長江啊!

白玉縣有關部門曾向我介紹,全縣已經不準私人亂采黃金,甘孜州也禁止亂挖亂采,但實際卻是這樣一種景象。後來我聽說,準許采金是為了用管理費解決礦產公司工作人員的工資問題……

這又是生態和生存的矛盾。

但是,以每隻船每月僅付出4000元計,白玉縣生態環境付出的代價卻太大,破壞了的草原可能今後將用幾十倍、幾百倍的資金重新修複,而且有的將永遠無法修複……

這天晚上,我們深夜才回到白玉縣城。下午便開始下起雨來,回城的道路自然更加艱難,許多滿布大坑小坑、高低懸殊的泥漿路僅僅容得下一輛汽車勉強通過,一麵是河水,一麵是險坡,如果又發生坍方或泥石流,汽車退無可退,躲無可躲,隻有葬身在沙石泥土中了。我感覺到,王曉康不是在開車,簡直是拖著車走過的。

幾天後,我從白玉縣到巴塘縣去,200多公裏,要翻越麥拉山等三座大山,還要穿過原始森林,送我的人還是伍金和王曉康。隻是由於路途遠,路又太不好走,王曉康擔心自己一人累不下來,便叫上了他的妹夫——一位滿頭卷發、英俊漂亮的康巴漢子,也是司機。

臨出發前,王曉康的母親特地點起了柏枝,按藏族人的習慣,為我們舉行了“煨桑”儀式,祝福我們一路平安吉祥。

剛出發,前麵便傳來了坍方的消息,耽誤一個小時,坍方處理完畢後,我們才繼續前進。

一轉進巴白路(巴塘到白玉),和甘白路不同,沿途的森林保存得更多,坍方和泥石流也少了很多,但仍然有采伐過的林區,也有坍方和洪水摧毀了的路段。我們的“北京吉普”前麵行駛著一輛農業局的“三菱”轎車,幾個小夥子包括他們的局長,都不得不一會兒跳下車來搬開擋路的石頭和木頭,一會兒又用鐵鍁和雙手使勁去挖坍方的路段和淤泥,弄得每個人滿臉滿身汙泥……

在縣林業局過去的伐區裏,我看見滿山都橫橫豎豎地扔滿了已經砍下的木材,道路邊、河水裏也重重疊疊地堆放著許多木材,有的直徑達五六十公分卻已經腐爛了……連綿十幾公裏,跨越了好幾座大山,看上去十分令人痛心。我要照相,王曉康笑著極力攔阻我,但最後我還是搶拍了一張。

在白玉和巴塘交界處也有大片被砍伐過的森林。聽說過去由於兩縣邊界不清,曾鬧了許多矛盾,後來上級把這一片森林判給了巴塘,巴塘便專門成立了一個林場,用“剃光頭”的辦法,把幾匹山都砍個精光。一部分沒有運走的木材也隨意拋棄在山坡上、水渠裏……

沿途經過的火龍自然保護區和原始森林,都極美麗。火龍自然保護區裏有泉水、瀑布、海子、原始森林。那裏的山被稱為神山,溪水的顏色十分特別,白白的,像奶汁一樣。隻是由於雨太大、時間太緊,我們沒有能夠仔細欣賞它的美景。

200多公裏,王曉康和他的妹夫換著開車,兩人都累得精疲力盡。車在半路上又出了毛病。王曉康的妹夫笑著問我:“好幾次我差點把車開到山溝裏,你怕不怕?”我回答他:“掉下去的又不隻我一個!”於是我們都大笑了。

走了11個多小時才到了巴塘縣城,一路上沒有吃過飯,迎麵碰見的隻有兩輛“小四輪”和一輛西藏來的載著喇嘛的卡車。

當夜裏終於趕到巴塘縣時,縣裏的人們卻向我們道賀。他們說,不管咋樣,我們總算一天內平安到達,高原上往往早晨把人送走,晚上又把他們迎了回來——路上發生坍方,客人隻得返回,據說扶貧部門有個檢查組到這裏時,曾返回四次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