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今天中午吧。”
十二點過了,在約定碰麵的地點不見她的身影,我趕緊撥打她的電話。
……
“我已經到了,但找不到你告訴的門牌號。”
“噢,我知道了,可能新號和老號相差比較遠,現在都是新號——那你身邊有什麼明顯的標識呢?”
……
很快,她便出現在我的眼前,一襲深色套裝,沒有旅行中的嬌柔,成熟之美呼之欲出。
“看看拍的片子吧,多提意見。”我將自己認為滿意的風景照拿了出來。
“沒想到你還真拍得不錯,像個攝影師——感覺就是這樣吧,當時你一個人獨來獨往,拿著相機拍個不停,也不正眼瞧我們。”
“哪裏,沒有吧——自己的水平太臭,浪費了機器,專家眼裏肯定是一堆廢片,最多隻能算糖水片。”聽到她的謬讚,我把頭搖得撥浪鼓一般。
我們談彼此的工作,彼此的生活,對於工作後遇到的種種問題,我們有著驚人類似的認識。相見恨晚的感覺,使交談變得一發而不可收拾。
周末,我在一所高校補習完德語後,再次撥通了她的電話。
“你現在在哪兒?”
“……學德語,剛剛上完課。”
“這裏是我的地盤,我請你吃飯吧。”
“還是我請你吧。”
“那我們在哪兒見麵呢?”
……
“好的,我半個小時後就到了。”
……
天氣有些涼了,你媽媽身著婆娑搖曳的碎花長裙,風也似的來到我身邊。不知道什麼原因,我已經隱隱約約感覺到,她就是自己夢中的牽手。
還記得那次吃飯的情形,我們倆搶著付錢,結果她笑了,“不搶不搶,這次我來。”說完,給我灌輸了大把關於吃飯付錢的理論:如果兩人搶著付錢的話,那麼說明彼此還很不熟悉;要是男人付錢女人不拒絕,可以知道男人在追求女人;而女人付錢男人不拒絕,不用說,兩人的關係已經到了相當的地步。還沒來得及細致體會這番話語,我就已經接受和習慣吃飯她付錢的事實了。許多時候,憶起舊日往事,依稀猶在昨夜,直切心扉,真不知今夕何夕。
自那以後,一個電話號碼就會時常出現在我的口中,2005,你媽媽在公司的分機號。而她的那一邊,則是我的分機號,6204。於是,這樣一些冷冰冰的數字後麵就有了許多的掌故,許多的記憶。有時,她的同事接起我的電話,就會笑著衝她說:“你的6204找你來著。”
當時,也不知道怎麼會有如此多的話可以談,經常一談就是兩三個小時,談人生,談理想,談昨天看過的幾部電影,談今天剛吃的一道好菜。後來,她的媽媽也就是你的外婆抱怨道:“你們剛剛認識的那一段時間,別人晚上打我們家的電話,很少能夠打得通,打過來全是忙音。”
周六的晚間,同幾個朋友去看電影。我心不在焉,落在後麵,頗有些異樣,感覺今天一定會遇到一個人,說不定就是她。就在這時,拐角處傳來她的聲音,隻聽見她對同伴說:“今天肯定會遇到他的。”話音未落,我就出現在她的眼前。四目相對,唯有驚詫、驚詫、驚詫。後來,當我們憶起這件事的時候,不禁要問,真的心有靈犀嗎。
我不會放聲歌唱,雨來了,我將隨風而遠去。
剛剛有了近距離的接觸後,一天她對我說:“我要去總公司培訓,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說不定就留在北京了。”我的心嗖地沉了下去,嘴裏嘟囔著:“我也有可能要調去北京的。”這就是我的宿命,美好的事物總會離我遠逝。自中學以來,好朋友東勞西燕,離多聚少,而今她又將棄我而別。倘若她真的去了北京,以後我們見麵的時間就會寥如晨星。
“還是留下來吧,在這兒的發展可能會更順利些。”我隻能負心違願地編造著謊言。
“是呀,我也很矛盾,到北京去雖然機會很多,但壓力也更大,一切得從頭開始。”
“好好想想吧,不要忙著下結論。”分手的時候,我別別扭扭擠出這樣幾個字。
“我去送你吧!”就在她去北京的那天,我突然這樣說。顯然她很吃驚,隻是驚訝又在笑意中淡去。
“太麻煩了吧,我家就在車站附近,很方便。”
“沒事兒,我可以從快速通道送你上站台。”
長長的站台,注定傷心的所在。數年前畢業之時,曾經在此揮別情同手足的學友,個個以淚洗麵,長哭當歌,雖然我們篤信我們的明天會更美好。而今,我又來到了這裏,不知道一個何樣的讖緯在等待著我。
趕到車站時,她已經落座了。
“本來可以走快速通道的。”
“沒關係,帶的行李不多。”
“我到車廂來找你吧。”
剛好,她的一位同事與之隨行。
“這是你男朋友吧?”
“不是,是——是我的朋友。”你媽媽略有一絲慌亂……
站台上終於空空如也,我的心空空如也。
就在這時,我也要出差了,距離相等,方向相反,我去了溫暖的南方。
當駐地被柔媚的海風輕拂的時候,北國不知道怎樣的一番千裏冰封。她是否在冽風中擁著熊熊的爐火,是否在明亮的燈光下享用著實誠的涮羊肉,對著海灣的波湧,我想到了許多許多。
豐姿的南國讓我惘然若失,行李中匪夷所思地捎帶著畢肖普的詩集《南方·北方》。雖然在此之前數次讀過這部詩集,但隻有那段時間,在溫暖的南地,我才真正靜心一行一行細嚼起來,體會著這部詩集的字外之音,或許又是一次完全的誤讀。
那段日子,時間過得似蟲爬,思念如同毒藥,浸淫在我的心頭……
重逢的一刻終於到了。
我激動得手足無措,整夜都沒能深度入睡。會是怎樣的情景呢,頭腦中將所有經典影片中的重逢場麵一一鏈接再現,我會是哪一個呢。《漂洋過海來看你》中的一句歌詞最好表達了當時的心境,那就是“為了這次相聚,我連見麵時的呼吸都曾反複練習”。
想著想著,頭腦中竟然一片混亂……這時,一串清脆的電話鈴聲將我喚醒。
“我到了,你不會還沒起床吧?”電話那頭是興奮又帶著點慍怒的聲音。唉,起身一看,已經七點多了,我居然在這樣一個非常時刻犯了一個非常錯誤。
“真的,睡過頭了……我現在就過來。”
“不用了,你睡吧,我到家很容易的。”
本來自告奮勇去接她,卻因為我的粗心,結果弄成這般不著四六。
“讓你來接我,你倒好,在家裏睡著了,看我怎麼罰你。”
“願罰,願罰。”
“那就罰你三天不準吃飯。”
……
年終歲末,各項工作堆積成山。我飛快地加班補點,以求早早做完,期待著與她的見麵。全無心緒理會窗外隨手可及的狂歡,我胡亂打開一本筆記,其中的幾行文字正好齧合當時的心境,一字一句讀了下去:
葬我在荷花池內/耳邊有水蚓拖聲/在綠荷葉的燈下/螢火蟲時暗時明
葬我在馬纓花下/永作著芬芳的夢/葬我在泰山之巔/風聲嗚咽過孤鬆
不然,就燒我成灰/投入泛濫的春江/與落花一同漂去/無人知道的地方
餐桌上,美食和紅酒。
她的聲音纖弱,算命先生說,這一歲之中一定會嫁人的。我悵然若失,好像她會像影子一樣從身邊逝去。
沉默,還是沉默,我看著她的臉,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送她回家的路上,依舊無語脈脈。突然,她生起悶氣,扭頭就走。我連忙追上去,說:“送你回家吧。”
“不要,不要。”
“就送你回家,我不說話好不好?”
“也不行。”全無商量的餘地。
沒有選擇,我隻能目送她上車,然後自己慢慢走回去。
看來完了,我不停地撥她的電話,她就是不接。脾氣太壞了,以後夠我受的,撥打一段時間後,我放棄了。
剛剛回到宿舍,電話響了,是她!
“你在哪裏?我好擔心。”
“你這個家夥,跟我吵架,讓我車也坐錯了,本來說要回家的,結果坐錯了好遠。”
“天意吧!”
“要是坐回去了,我想我們之間就完了。”
“是呀,電話你也一直不接。”
“真是的,車居然能坐錯,不可思議。”
“你現在在哪裏,我打電話到你家去,說你還沒有回。”
“就不告訴你。”
“你現在到底在哪裏,我真的很擔心。”
“反正我現在很安全,沒有人來打擾我。這裏是我的港灣。”
“好安靜,你在哪兒打的電話?”
“傻瓜,公司裏。車走了好一段,才發現原來坐錯了。沒辦法,到公司的時候就下來了。”
“怎麼生那麼大的氣,什麼事也沒有。”
“誰讓你惹我的?你也不看看我坐的是什麼車。”
“當時追著和你說話,還真的沒有看車號。”
“你就不擔心我被人家拐走?”
“當然擔心喲……”
沒過多久,你媽媽回來了。
“真氣死我了,上車都上錯了。”
“看來是天意,讓你不能離開我的。”
“美死你了,你這個大頭鬼。”
一切似乎風行水上,自然成文。很快,在送她回家的車上,我對她說:
“嫁給我吧,我們在一起會很幸福的。”
“好。”
真的沒有想到,你媽媽毫不猶豫地答應了。我當時不知道是激動還是感動,緊緊地將她抱在懷裏。
一位戰友回家探親,我特地為他設宴接風。湊巧的是,你媽媽當天因公事也在同一家酒樓吃飯,於是她首次出現在我的同事麵前。回過神來的同事們沒有放過我,說:“打著接風的旗號,原來想告別單身俱樂部。不行,不行,不能就這麼蒙混過關了。”
“哪裏,哪裏,我也不知道她在這裏吃飯。剛打電話,才知道她和同事在上麵的包間,就叫了下來,跟兄弟們見個麵,不是存心的。”
同事們一如軍人慣有的做派,熱心快腸,麵對這位小得多的準嫂子,個個一飲而盡。你媽媽的表現好極了,這樣的場麵應付自如,從容談笑。結果她一起身,一堆鬼頭就三八了起來,問道:“什麼時候請我們喝喜酒?”
“早得很呢,八字還沒一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