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離開秦水的時間越久,他越是不能自主地想起那段日子,想起單鵑對他的好意,想起她多次在小康麵前,義無反顧地對他施以保護……不知單鵑現在流落到哪裏去了,有無住處,有無工作。她學無所長,身無一技,她靠什麼養活自己,靠什麼養活她那個除了打牌抽煙整天無所事事的母親?
那一陣劉川幾乎整日陪在季文竹身邊,很少操心公司的事務。那個不明不白的抵押官司一直處於膠著狀態,法院方麵也沒有明確的下文。雖然娛樂城和幾個小企業還都在獨自運轉,但公司本部賬目被封,財務往來及人事進出全部凍結。公司的財務部、發展部、人力資源部的日常業務,也已全部停止,除少數人每天留在班上接接電話外,大多數人都減薪放假,回家待命去了。業務部門一放假,總裁辦和行政部就更沒有上班的必要,公司樓上樓下,頓時冷冷清清。劉川去了也無事可做,於是索性不去,隻和總裁辦主任及王律師等人,保持熱線聯絡。法院和銀行那邊,王律師和財務部的經理還在出麵交涉,一切隻能等官司明朗之後,再做下步的計議。
後來有一陣季文竹也不在北京了,她到漓江去拍廣告,一去就要七八天呢。劉川一下子空閑起來,每天在家陪著奶奶,聽奶奶聊些枯燥乏味的事情。在寂寞的時候他突然再次想起單鵑,那個在印象中何其強悍的女孩,此時在他的心裏,竟是那麼楚楚可憐。
於是他決定,去一趟秦水。說不定他還能在那裏找到單鵑,找到她的母親,或者能夠得到關於她們的一點消息。
公司的賬號封了,他隻能從他爸爸留在家裏的存折中取出錢來。他帶了兩萬元的整數,還揣了幾千塊散錢路上花的。他想如果單鵑不肯學點專長,他就幫她在北京找份工作,起碼可以到萬和城當個服務員吧。如果,單鵑不肯跟他到北京來的話,那他就把兩萬塊錢留給她們。他必須承認在秦水那段陰暗難熬的日子裏,單鵑是一道光明晴朗的暖色,盡管他不能接受她的愛情,但不接受不等於不感動。他想,如果單鵑和她媽媽需要的話,他可以一直接濟她們,直到她們能夠自力更生。
秦水地方太小,航線不通,他隻好坐了火車,朝著數月之前那個險惡的方向,走了兩天一夜,在第二天的傍晚到達了秦水。
從火車站出來後他駕輕就熟,直接打車去了他住過的那個小院。這條路他曾經無數次往返,感覺一切仍然詳熟。詳熟中還帶了幾分親切,畢竟這裏有他的一段人生,令人感慨,值得銘記。
小院大門緊鎖,從門縫中探看,裏麵漆黑無人。此情此景,劉川已有預料,但小院的物是人非,還是讓他心中怏怏,有幾分失落。他離開小院沿街信步,路過那家雜貨店冷清的門口,此時店門洞開,還在營業,門口燈泡刺眼,店內卻光線暗淡。雜貨店的麵目依舊竟讓劉川感到一絲驚奇,其實想想何奇之有,這裏本來就是一家普通店鋪,隻不過曾被公安短期征用。這間雜貨店從某種意義上說,對他也有救命之恩。
劉川站在小店的門前,上下打量,然後走了進去,店裏那個中年女人已然不在,換上了一個戴眼鏡的禿頂老頭。他向那老頭買了一瓶兩元錢的飲料,交了五元錢也沒讓找,喝著飲料踱出門去,信步走遠別無他言。
走出這條小街,飲料尚未喝完,劉川站在街口發了陣愣,然後向他第一次來到秦水那天曾經到過的另一個地方,邁步走去。
劉川走進“大富豪”夜總會的第一感覺和當初一樣,對每個虎視眈眈的目光倍感身心不爽,無論他經過哪個角落,暗影裏依然若隱若現著那些賣肉的女郎。劉川如同幾個月前的初來乍到,還是找了一個顯眼的桌子獨自落座。一個麵目生疏的服務生手執飲料單走了過來,他不用看那副冷淡無神的麵孔,也領教此處的宰客之道。為了避免麻煩他擺了擺手,說我不喝飲料了我就來找人。服務生問你找誰呀?劉川說你們這裏有沒有人認識一個叫單鵑的女孩,她過去跟你們這裏很多人都認識的。服務生走到吧台那邊去問別人,很快來了一個年輕男子,矮矮的個子,其貌不揚。走過來先問了一句:誰找單鵑?劉川轉頭和那人打了照麵,看出那人嚇了一跳,腳步戛然而止,一臉的漫不經心蕩然消失,倉促間還堆出些尷尬的假笑,衝劉川一通點頭哈腰:喲,是您呀,您什麼時候來的,您找單鵑是嗎,我去給您問問,我去給您問問……他一邊說一邊退了下去,那幾步退得有點像是倉皇逃跑。他跑後四周角落裏正待餓虎撲食的小姐們不知接了誰人的眼色,一個個貼著門邊作鳥獸散,眨眼之間散得無影無蹤。
那個其貌不揚的矮個兒劉川似曾相識,但一時叫不出姓甚名誰,好像是小康手下的一個嘍羅,過去跟小康去城外一起收過賬的。還有吧台裏站著的那兩個男的,劉川看著也是麵熟,但同樣叫不出名字。劉川遠遠地看看他們,他們也遠遠地衝劉川點頭幹笑。他們都知道劉川,這個以前跟小康混過的小夥子,這個誰也不巴結,不太愛說話,不太敢打架,但真打起架來又不要命的小夥子,原來是個警察。是公安局派來收拾單鵑老爸的一個探子。
劉川的警察身份,通過單成功的被抓,通過範小康的逃跑,顯然在秦水,在範本才的勢力範圍內,在範家的嘍羅們當中,傳得沸沸揚揚。劉川此時在“大富豪”裏這麼一坐,當然讓人心驚肉跳。沒人知道劉川是幹什麼來的,沒人知道他來尋找單鵑,對單鵑來說,是福是禍,是吉是凶。
劉川坐了一會兒,不見小個子出來,便起身往夜總會的後屋走去。這地方他再熟不過,他在秦水的那段日子裏,白天去外麵收賬,晚上通常就在這裏護場。客人不多的時候,他們就在後麵的小屋裏坐著,抽煙發呆,或者看小康和幾個親信賭牌。
劉川推門走進後屋,後屋裏有三個男人,正一臉惶然,悄聲嘀咕。大概還在嘀咕劉川,嘀咕他為什麼走了兩個月後又突然現身。見劉川推門進來,三個人全都嚇了一跳,忽隆一下站了起來,驚怔著不知說什麼是好。劉川終於在他們當中認出一個人來,他不由開口叫出聲來:“嘿,小蟲!”
那個叫小蟲的,是個三十來歲的幹瘦漢子。他本來就瘦,在隆城那架打的,幾乎廢了一隻胳膊,現在更是瘦成麻杆了。劉川關切地問道:“你的傷徹底好了嗎,你現在還在這兒幹啊?”
小蟲沒想到劉川會這麼熱情地叫他,一時慌張得不知所答。旁邊的兩個人看著劉川在小蟲對麵坐下,對小蟲問長問短,便點個頭說聲你們聊你們聊,然後互相踩著後腳跟溜出去了。小蟲溜不掉,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手裏夾著根煙,看上去很尷尬。劉川並不想和他敘舊,隻問他單鵑的事情,當然他也問到了小康。他問小康還在不在秦水,單鵑還跟他在不在一起。小蟲支支吾吾,說很久沒見著單鵑了,也沒見著小康。劉川看實在問不出什麼,便在一張紙上寫了自己在北京的電話和住址,讓小蟲如果見到單鵑或者她的母親,就交給她們,讓她們生活上有什麼困難,可以和他聯係。
當天晚上劉川從秦水城南回到市中心,住進了一家星級飯店,這家三星級的飯店大概是秦水最好的賓館。第二天一早他接到了王律師打來的電話,告訴他法院傳出的一個消息,那消息雖然未經證實,但足以讓劉川相信,他父親創建的萬和產業大廈將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