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芒碭山,是他修行的地方。
溪水潺潺的聲中,草木蔥鬱的林中,清風徐來,白雲悠悠,師徒對坐幽篁,李乙休凝視卦象,抬頭看著宋獻策,笑道:“這卦象不吉啊,說你不宜為我弟子。”
“為什麼?”宋獻策緊張極了。
“卦上說,你心性凶悍固執,可能會反噬恩主。”
“弟子決計不會!”宋獻策慌忙跪倒在地。
“你起來吧。”李乙休拉著宋獻策,並肩而立,說道:“你生而為侏儒。所以我知道,你一定遭受了世上眾多的白眼,怕是連你父母兄弟都會嫌棄你吧?”
“我自記事起,就在街頭流浪,連乞丐都欺辱於我。我從來不知道父母兄弟是什麼……”宋獻策說著說著,眼淚已經滾滾落下。
李乙休伸出右手摟住了他,又用左手指天:“不要哭,這不是你的錯,這是老天的錯。可是老天也並沒有完全虧待你,因為你是我平生所見,修行卜術天分最高的人。所以,你這個弟子,為師收定了。就是你日後真的反噬,為師也沒什麼後悔的。當然,為師相信這次是卦象出問題了,你不會那樣做。”
“師父!”宋獻策跪拜在地上,匍匐不起。
“孩子,一如為師,終身為父,你沒有父母,我便是你的父親了,我會對你視如己出,我的平生所學,也會毫不保留的全都教給你。”李乙休溫和的說道:“但是我隻要你做到一件事情。”
“師父請吩咐。”
“世上不全是黑暗,一定要走有光照耀的路。”
“弟,弟子記住了……”
時空轉換,眨眼已在某處酒樓之中。
“陳少主,你出身世家大族,又生的如此風流倜儻,自是不知道我這等醜陋粗鄙之人的痛楚……”
“宋大哥是喝醉了吧?什麼世家大族?什麼風流倜儻?都是狗屁!都是狗屎!這世上,最要緊的是但求一份真心!我是世家大族的人,我生了這副皮囊,可是我的那些朋友,那些女人,沒有一個是真心的,我這樣的才是天大的痛楚!宋大哥的風姿談吐為名城欽佩至極!什麼姓柳的,姓吳的,他們連一絲都比不上!”
“少主怕是也喝多了吧?”
“我沒有!宋大哥,若蒙不棄,我二人結為兄弟如何?!”
“少主當真?”
“名城別無所長,隻有一份真心。名城也無兄,也無弟,若能與宋大哥結拜,此生鞍前馬後,絕不負義!”
“……”
時空再次轉換,瞬息之間又在一處沙場之上。
數萬軍馬往來衝殺,闖軍對陣明軍,一敗塗地,闖軍四散奔逃,宋獻策身上負傷,策馬狂奔,一陣流矢如同暴雨驟落,宋獻策翻身下馬,躲避了開來,但是馬已經被射成了刺蝟。
“師父!”青龍童子拍馬奔來,叫道:“你乘弟子的馬!”
“師父先行一步,我等斷後!”白龍、赤龍、黃龍全都湧了上來。
……
時空連番輪轉,許多明明已經徹底忘記的過去,須臾之間又都湧上了心頭。
宋獻策恍惚中,如夢方醒,看了看,自己還在那口井外,跟前還站著陳名城,旁邊是曾仲義和蔣曲直。
“我,我——”宋獻策的嗓音已經完全喑啞了,渾身上下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滿是大汗。
陳名城用了《太平經》中幻術,讓宋獻策在短短的一瞬回顧了諸多過往。
宋獻策已無法承受。
陳名城解了幻術,也解了咒禁十二科,問道:“現在你還覺得自己一點錯都沒有嗎?”
宋獻策渾身顫抖,他抬起雙手,隻覺掌中全是鮮血,是殺害恩師的,是殺害弟子的,是謀害韋楚楚的,是謀害陳名城的……一個個無辜的人影閃現在眼前,一陣陣涼透了的風肆意的鑽入了軀殼。
“哈!哈哈!”宋獻策驀地癲狂起來,臉頰扭曲著,仰天大笑:“錯了!我錯啦!大錯特錯!哈哈!我不是人!我不是人啊!”
喊聲中,宋獻策拔足狂奔而去!
陳名城用慧眼凝神觀望,見他已經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