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嗎?永泰非我親生呢!”
“但在她眉宇之間、形神之內,與昔日太後實在是太相像了!”
站在一旁的六公公插話:“太後疼愛公主,公主心向太後,公主也就一天天地越長越像太後了!”胡太後不知是得意還是調侃地乜斜六公公一眼:“六公公,怪不得先高祖以下三代皇室都喜歡你這個小六子呢!”六公公不羞不惱,又說:“昨日,公主隨太後出了洛陽,向西南邊多拐了一個彎兒就到了龍門,看到太後所造佛像,便感念太後所做功德,願為太後舍身,皈依佛門呢!”
胡太後聽了這番話,竟久久地望著永泰,動起了心思。
永泰連忙接著說:“自母後在洛陽建永寧寺,那寺上鐸鈴,聲響十裏,日日頌母後功德,聲聲入小女心中。今日,又能在母後麵前拜見跋陀大禪師,真的是小女與佛門的緣分到了啊!”說到這裏,便砰然下跪,說:“小女願入少林寺隨跋陀大禪師削發修行,求母後恩準!”
跋陀故作疑惑不解狀,說:“公主生養宮中,錦衣玉食,弱不禁風,怎堪那簞食壺漿、青燈孤影?”
永泰長跪不起,說:“佛門是以苦為樂的啊!”
“也是!”跋陀做出不勝感慨的樣子,“老僧倒是想起來,太後對少林小寺,還欠著一個心願未了呢!”
“我欠了什麼心願?”
“去年,宮中有人來,說朝中有奸臣,意欲加害太後。太後說:‘我當出家,修道於嵩山。’不知有此事否?”
“啊,果有此事!”
“老僧曾打掃寺中慈雲庵以迎太後,卻不見太後駕到,不知是何原因?”
“是佛祖保佑啊,讓加害於我的惡人遭了報應!”
“善哉太後,公主入寺,正是為太後還願呢!”
胡太後正色問:“永泰,你入寺還有哪些心願?”
永泰答道:“淨心求解脫,為太後祈福,我願足矣!”
胡太後愁眉漸開,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說:“好吧,明日去少林寺做了佛事,永泰就留在寺內,隨跋陀大禪師修行。”
永泰喜出望外,匍匐而拜說:“謝母後!”
跋陀如釋重負說:“老僧這就回寺為太後籌辦佛事,並為公主灑掃慈雲庵修行之所;道房暫留下,供太後差遣。”
柳蔭中,黃鷺鳥又在聲聲啼叫。
跋陀喜不自勝地說:“聽啊,黃鷺鳥又在為太後祈福了!”
胡太後麵露憂戚之色,說:“黃鷺累了!”
三十、燃燒的紅燈籠
跋陀為他與胡太後的成功會見感到極大的快慰。當他坐在胡太後特意賜坐的八抬大轎上,以四盞紅紗燈籠為前導,顫顫悠悠地返回少林寺的時候,一路上都在心中感謝黃鷺和那些可愛的鳥兒,是它們來自天籟而純淨無邪的歌唱引領著他找到了當年的阿華,也引領著太後回到了悠遠的童年,找到了那個天真純潔、未被塵世汙穢和宮廷血腥所熏染、扭曲的自己。跋陀心想,如果讓一個劊子手回複童年歲月在慈母身邊的本性,那麼,他也一定會十分厭惡並斷然放下手中屠刀的吧?
那天黃昏和整個晚上,跋陀都像是偷喝了陳年老酒似的,沉醉在他為兩個風流絕代的美女子解開了一個死結的微醺裏。在甘露台下,當弟子們掀開轎簾,接他下了轎子,又擁他上了台階,進了譯經堂的時候,都在紅燈籠的照耀下,觀望他的神色、猜測他出行的結果、盼望他透露一點消息。他卻隱藏了洋洋得意的心情,環顧左右而不發一語。
慧光耐不住性子,湊到師父耳邊問道:“師父,胡太後答應公主入寺修行了嗎?”跋陀作“無可奉告”狀。稠也等得心慌,催說:“師父有什麼憂愁就趕緊說出來吧,不要憋在心裏啊!”跋陀慢條斯理地左瞅右瞅,冷不丁兒問道:“小迷瞪呢?”慧明應聲說:“在這兒哩!”跋陀說:“你去告知老尼慧玉,抓緊打掃慈雲庵,準備迎接永泰公主進庵修行,速去!”眾弟子一起打了個愣怔,隨即歡躍跳起。跋陀又像老頑童似的展開笑顏,踱著方步說:“瞧你們急的!我不是說過嘛,太後從小就有慈悲心腸,再說,老僧這點麵子,胡太後還是要給的!”
但是,他隨即就會為自己的過分樂觀而付出沉重代價。
當跋陀與弟子們正在譯經堂歡躍不已的時候,在閑居寺逍遙樓,鄭儼卻神色陰沉地闖進了胡太後的臥室。
太後問:“怎麼,難道你還不情願放過她嗎?”
鄭儼拿出一封寫在絹帛上的密信說:“太後,不是微臣不情願,是右光祿大夫劉騰和車騎大將軍侯剛不情願,屢次催我下手,隻是深恐太後……”
“深恐我什麼?”
鄭儼將密信遞給太後說:“都在這奏折上寫著了。”
胡太後推開說:“你給我大聲念!”
鄭儼鼓起勇氣念道:“臣等深恐太後陛下多行婦人之仁,而鮮有太後之威,臨行卻步,養虎遺患……”
“好了!”胡太後不耐煩地說,“這兩位大人都是從高太後手下救我性命的忠臣,可一個原本是從小進宮的閹童,一個是給先帝做飯做出了好味道的火頭軍,擀麵杖掉地上,他倆都認不出是個‘一’字,如今怎的也寫起奏折來了?”
“這是太子少傅崔光大人的手筆!當初是他們三位保住了太後性命;後來,永泰之母高太後及永泰之外祖父高肇大將軍死於非命,又是他們親手所為,太後若要留下永泰,豈不是專叫有功於太後的功臣們睡不著覺嗎?”
胡太後臉色驟變,道:“讓永泰入寺為尼,遠離朝廷,還不能免除後患嗎?”
“斬草務必除根。”
“此事暫且放一放,明日到少林寺做完了佛事,再作計議。”
“太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