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拍,就拍電影。”餘其揚好不容易掙脫了,驚奇地看看他已經不認識的常荔荔,半晌才轉身,對筱月桂說,“抱歉,要事纏身,今天才回上海。幾年不見,荔荔小姐真出落得成個人物了。”
他走到前麵來,常荔荔跟上,手臂掛在他臂彎裏。
筱月桂說:“阿其,不要亂答應,荔荔已經不是孩子了。”
“咦——”荔荔說,“說出來的話,還敢賴。”她轉過臉對餘其揚說小時候最愛說的話,“答應的事,你敢賴嗎?”
餘其揚笑著想拍拍她的頭,轉而覺得她已經不是孩子了,收住了手。他問劉驥:看來,你知道各家公司的底細。給我們說說明星為什麼能興旺發達,藍影為什麼會關門?
“風險的確很大。這幾年‘一片公司’太多,拍片不易,成功更不易。藍影失敗原因,主要是財力不足,其次才是劇本和演員。”
劉驥說,“明星公司開張,劇本演員都不成問題。但資金隻有四萬,拍一個片子都難以維持到底,隻好欠著演職員工資。做完《孤兒救祖記》,光賣到南洋就賺回了八千,拷貝賣到全國大賺數倍投資,都說‘孤兒救了公司’。”
“今天不是往日,有多少電影公司競爭。”筱月桂一看這陣勢,大家光往好裏說,就插上嘴,“片子搶著上市,孤兒救公司,這種事成了輪盤賭押寶。你們都知道我從來不上賭台!”
但是常荔荔馬上接上去:“但是看電影的人也多起來了,你看一個好萊塢就把洛杉磯弄富了。”
大家都看著餘其揚,都知道他是理財能手,上海第一個銀行家兼洪門山主,隻有他說了才能算數。
餘其揚想想說:“我看把藍影接過來,有個現成的隻欠加工的片子《空穀蘭》,借此成立如意影片公司可行,我出麵招股八萬應該沒有問題。但是有幾個條件,一是必須你筱月桂親手操辦,別人我不放心;二是你劉驥給我從明星挖人才過來。”
常荔荔插上嘴:“三是常荔荔出演主角。”
這次常荔荔逼得太緊,無法再當做半個玩笑敷衍。看到餘其揚和筱月桂猶豫的臉色,劉驥打圓場說:“明天我帶荔荔去明星攝影棚,讓鄭大導演給她試試鏡頭,或許就是好材料,說不定。”
常荔荔高興地跳起舞來,“I.am.a.star!I.am.a.star!”
筱月桂不高興地說:“我還演不演申曲?我們正要排新戲!我正要請人作曲,樂隊裏要加西洋樂器,把申曲弄成‘東方歌劇’——一句話,我自己的藝術事業還要不要?”
餘其揚勸解說,你的藝術計劃繼續做,就抽出一點時間,大家湊湊熱鬧。一時間,滿場轟談起來。
常荔荔正在與劉驥興奮地交談,筱月桂猛地站了起來,走到一邊露台上去,誰也沒有注意到她的神情。餘其揚注意到了,跟了過去。筱月桂憂慮地對餘其揚說,你知道我培養荔荔這麼多年,送到美國讀書,就是不願意她跟我一樣做戲子。我讓她從美國回來,家裏呆幾天,就送到歐洲去讀大學。她連見那個市長公子的麵都不肯,真是讓我操心透了。
餘其揚拍拍她的背,說做淑女,做貴夫人,做才女,都得她自己挑。你女兒是你的心肝寶貝。她不肯見那個公子的麵,那就是說,見了也沒用,弄得不好還得罪人。
“不說了,這是她自己的路。”筱月桂歎了口氣,“如果她命中該演電影,我也隻能幫她一程。不過,難道我已經到了結束舞台生涯的時候?”
餘其揚安慰她:長著呢,長著呢。但是每天要上台唱三個鍾頭也太辛苦,至少可以隔天上台,或者幹脆隻有禮拜六禮拜天上台,來個奇貨可居。
筱月桂笑笑說:“那麼錢怎麼說?這種電影公司的事,花錢海了去。”
餘其揚笑了,“你早該問這事。這樣,算是力雄銀行發給你八萬無息債券,三年結清,賺了全是你的。這樣你該滿意了吧?”
筱月桂這才笑,“看來你為了荔荔真不惜花工本。什麼時候你借給如意班這麼一筆錢?”她靠在陽台的欄杆上,仔細尋思此事。“說是錢來得容易,畢竟是要還的。弄砸了大家沒法下台。這樣,這個如意影片公司,我要你做董事長。上海江湖險惡,隻有你能穩住局麵。”
餘其揚沉思地說,上海洪門的資產,早就從煙賭娼轉到銀行煙草船運。現在看來,也該在娛樂業插上一腳,上海人既然在玩字上花錢,整個中國也會跟上,在玩字上花錢。他又說他到南京、合肥、濟南看了一圈,個個號稱是“小上海”,跟得緊。電影這事,洪門能做!
筱月桂開始放心了:“你把這個公司當做自己的事業,我就放心。我又不是洪門什麼人,恐怕就說得遠了。”
“隻要上海還是上海,就還是要靠洪門這個牌子。”餘其揚說著,轉身看荔荔正在手舞足蹈,“你該高興了,看女兒跟你當年一樣漂亮,而且比你還活絡會討人喜歡。”
筱月桂沒有看荔荔,倒是抬起臉來看他,他伸出手在她的肩上撫摸了一下,而她馬上把他的手捉住,按在腰上,側過身來朝他看。
在明亮的窗子背景上,兩個人影貼得很緊,親密無間。畢竟他們已經兩個星期沒有見麵。看來他們的關係,早就不避人,別人也見怪不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