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喜歡睡在這兒。化妝間雖沒家裏臥室那麼寬大,雜七雜八的東西多,李玉能幹,一樣收拾得整齊。桌上化妝品多,抽屜裏也是粉刷口紅油彩。
她把戲裝——一襲豎條旗袍脫下,把那假珍珠項鏈摘下,挽起長發。她在衣服架子上挑衣服,兩大排衣服都挑遍了,還是不知穿什麼的好。內衣透明的絲綢,透過梳妝鏡映出她腹背舒展的線條,露出她的後脖頸,那光潔的皮膚,如鍍了一層光澤。
一件黑色西式裙,帶著荷葉花邊,進入她的眼簾。她想起這衣服是第一次與黃佩玉過夜時,餘其揚早上買來送到禮查飯店的,就取了過來,往身上套。以前穿時胸似乎緊了一些,這會兒更緊,她摸摸自己,驚奇地發現連乳頭都硬起來了。她突然明白自己今夜不想留在這兒。
她看看鏡子裏那個青春二十四的女人,她十六歲愛上一個男人,那男人說她是色癡,擔心無人可滿足她。的的確確,從那之後多少年,她的身體一直處於一種饑餓狀態,再也沒有那年甜美的愛,她感覺自己在迅速老去。如果我愛好幾個人,證明我很年輕;如果我隻愛一個人,證明我已經老了;如果我什麼人也不愛,證明我根本不存在。她迷惘又絕望地拍拍椅背。在這個孤獨的晚上,穿著一件與一個男人相關聯的裙子——他記得她的身材尺寸,這已經讓她很滿意了。想到他,她便非常想,是的,就是想與他的身體相擁在一起。
夜裏,風是涼的,露水是冰的。她打開門,進到房內,按亮一盞壁燈。秀芳跑出來,明顯是從床上起來的,在暗處急急抓了件衣服披著,竟然是男人的上衣,身體也沒遮全。“小姐,你說你今夜不回來。”“趕快回房間裏去吧,小心著涼。”筱月桂知道秀芳是召了男朋友來,她這一年換了好幾個男朋友,這種事筱月桂不管,隻是要求後花園出入,不準讓進正房裏來。
秀芳還是老作風,沒一個是認真的。這怪不得比筱月桂大兩歲的秀芳,一個妓院出身的丫頭,有幾分姿色,剛巧又碰上一個好脾氣的主子,從來不過問她的私事,秀芳如同走馬燈似的找男人挑男人。
想到自己的苦惱,筱月桂開了個玩笑,想讓秀芳放鬆一點。“快回去,男人一嚇就會起不來的,從此陽痿一生的人都有!”秀芳也笑起來:“頂用的男人本來就不多,不過這個學生伢子,倒真經看又經用。”“真的?”筱月桂被她一說,心情變好了一些,“經看,那麼我來看看?”“小姐要看,我還能不給看?不過一看還經用不,就不知道了?”
秀芳高興到這個份兒上,或許是看筱月桂許久憂鬱不樂,有意讓她高興一點。不過當她真的動手拉著筱月桂往自己房間去,倒讓筱月桂嚇了一跳。
裏麵隻亮著一盞小燈,房間方方正正,有張床有個衣櫃。有個男人在床上,見筱月桂進來,急忙把身上的薄被一直拉上遮住麵孔。筱月桂心裏不安,嘴上隻好說,你們接下去,不要因為我來了,就不做了。“小姐,”秀芳笑道,“你看他不好意思了。”秀芳去掀開被子,一把抱住男人。“怎麼不行了?緊張了是不是?”她回過頭來,對筱月桂笑著說,“瞧我還說中了,一看就不能用了。”
筱月桂明白,既然這個男人是害怕女主人,就該她來讓這男人心裏放鬆。她坐在床沿上,伸手去安撫男人的背。男人最多有二十多歲,的確生得周周正正。沒一會男人激動起來,便與秀芳做起事來。
筱月桂在一旁看得心跳不已。她回想起自己與常力雄在床上,新黛玉在一旁的情景。那次她發現有人在邊上,是犯規之舉,越犯規就越激動。那次她的快樂來得很長,一輩子也沒有那麼興奮過。
秀芳叫床聲很好聽,她的臉紅紅的,乳房結實可愛,脫了衣服比她穿著衣服好看,與男人行房事時更嫵媚。男人叫了起來:“我不行了!我不行了!”他在她身上猛地衝擊,而秀芳大喘著氣。
他們倆完事之後,筱月桂笑著說:“演得不錯,有酬勞!”
他們倆在床上坐了起來,兩個赤裸的身子,筱月桂好奇地打量著。現在屋裏的三人神態都自然多了,筱月桂有點知道了新黛玉當年的心境。她正在神思恍惚,聽見秀芳說:“小姐,我服侍你更衣休息吧?”
“服侍更衣,”筱月桂想,“這是什麼暗示呢?”
秀芳怕她不懂,拉了一下她的衣角,眼神一遞嘴角笑了。
筱月桂搖了一下頭醒了過來,自己是主子,主子不能降身份,與仆人胡搞在一道。這好像是《金瓶梅》裏的話:“凡家主切不可與奴仆苟且和狎,久後必紊亂上下,竅弄奸欺。”
她心裏主意已定,站起身,慢慢走出秀芳的房間,一個人自顧自地往樓梯上走。秀芳急急忙忙地跑了出來,跟在她後麵,“小姐?”她是怕得罪主人。
“你去忙你的事吧,時間不早了,我得休息了。”筱月桂說。秀芳來抓她的手,她回過頭來,惱羞成怒地罵了一聲:“小賤婦,你以為我是什麼人?”
秀芳一愣,下樓梯的腳步聲,不像跑上樓梯那麼快。筱月桂搖搖頭,打開臥室的燈,去拉上窗簾,心裏很苦悶。“主仆尊卑,這規矩的確不能壞了。”新黛玉當年就說過這話——她的話說得很對:當年就壞了事。
她躺在床上,這房間太潔淨,太冷清,籠罩著庵堂般不食人間煙火的氣氛。也奇怪,這麼一想,難熬的欲望也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