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7月第四稿
2010年1月第五稿
【後記】
我常常感到自己的才華不夠,不能寫出內心那種對真情的渴慕和讚美。對愛情的讚美,對親情的讚美,對友情的讚美,對智慧和信仰的讚美,對藏族少年的讚美,對白玉的讚美,對玉簫燕的讚美,對大自然的讚美,對茶葉和茶水的讚美,對建築的讚美,對土地的讚美,對土地上行事的人們的讚美,等等。
我渴望領略它們,哪怕萬分之一。
而這一切都來自土地。我想了很久,一個不擁有土地的民族,它不會熱愛自然,不會保護自然,大地在過度砍伐、放牧、開墾、采挖中塌陷;一個不擁有土地的民族,它不會真正熱愛生命,它無須守護什麼,它擁有的隻是虛無和憎恨。誰能在沒有土地的情況下擁有安全感呢?漂泊的人,不能在自己的土地上生活的人,他的根須隻能在空氣中潰爛。長久以來,我們因為種種原因,把居住看成是土地,我們買房子覺得買到了土地,我們還把耕作看成是土地,我們在土地上耕耘,覺得擁有了土地,這是何其可憐的想法呢?你在河上漂流不等於你擁有了河流,你捕到了水裏的魚,不等於你擁有了水。有的人以為他們離開了鄉村,離開了對農作物的依賴,成了一個城市居民,他們就可以不需要土地了,真的嗎?這是何其膚淺的見解!
這是一部讚美土地的書——我也把它獻給那些沒有土地的人,它是為所有沒有土地的人寫的小說,然而它是悲劇的——我們不可能擁有什麼,我們什麼都不擁有,包括土地。
人生如有起落不外乎這樣四種命運:窮生富命、富生窮命、賤生貴命、貴生賤命。而沒有起落,無外乎窮生窮、貴生貴。太平世道,後一類的占了多數,然而人們的目光卻多被那少數的吸引。我想理解一下命運,崔浩是賤生富命?李愚是貴生賤命?戴耘是賤生貴命?那麼誰又是富生窮命?我知道這個世界,沒有什麼是永恒的,生在富貴之家,不一定就會守住富貴;生在貧賤之家,不一定就永生貧賤。
我想,我已經有能力寫一點命運的事情了。我也知道,要真正理解人的命運,一定要把它和土地聯係起來。我要寫他們在大地上的命和運,盡管他們是一些失地的人,無根的人,一群可憐蟲。然而這是合理的嗎?蒼天應允他們,讓他們繁衍生息,卻不給他們立足之地!
最後想說一點關於我對小說的理解。迄今為止已經寫了((我的N種生活》、侏來戰士三部曲》、《財道》、《沙床》等成功和不成功、出版和未出版(有些可能在我有生之年永遠不會出版)的長篇小說不下十部,另外還有中短篇小說數十篇(部分集結為《葛紅兵中短篇小說佳作選》出版)。我曾經以為我把小說弄得很通,我也曾經以為我的人生經驗足夠真,我對世界的思考足夠真,後來我才知道,小說不是我們創作的結果,相反,它是法官,它檢測我們,在它麵前我們永遠是膚淺的,我們的經驗永遠不夠豐滿,我們的思考永遠不夠真切,我們的語言永遠不能承受長篇小說的檢閱。
我懷著虛妄寫作。我的虛妄是,以為土地是解開20世紀下半葉以來中國社會之真的最有效的鑰匙,我以為所有的一切都將在對土地的種種方式的變化中開場,也將在未來我們對土地的重新審視中結束,城市和鄉村因為土地會割裂,也會在土地中和解。
我寫的是一個關於上海的故事:城市和土地分離,又和土地和解的故事;一座城市,它在大地之上向上攀登的故事;一座城市,它裏麵的各色人聚散相依,從下隻角到上隻角,又從上隻角到下隻角不斷往複、輪回又新生的故事。
大事件、大人物構成一個城市的大時代,而我試圖通過“大建築”來完整地呈現它們,我想用語言織一張網,把一個城市的大風情織進去,把一座城市的外表和內心全部包羅其中。我也不知道我是否能做到,但是,小說對我來說是一種救贖,隨著寫作的進展,我的憤懣、不滿在減少,我的感恩、讚美在增加。 完成第一部之後,我猶如經過了地獄,靈魂在城市上空遊蕩,無處安妥的悲哀攥住了我;而第二部的撰寫則讓我得到了靈魂的放鬆:地上的“安居”讓我開始領略大都會的“美”;到第三部的時候,我已經得到解脫,我的靈魂將會棲居在比建築更為偉大的建築之上,它也使我獲得自信。也許未來,我會有能力繪就一張社區市井生活的當代“清明上河圖”,而且我可以把這人世間寫得美妙、喜氣,充滿讚美。 感謝上海作協對《上海地王》的扶持,沒有上海作協的扶持,《上海地王》就不會有今天的成果。
2010年2月 (本書為上海市作家協會重點創作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