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浩一路往回走。靈石滂,他1987年和戴耘冬泳的地方,他要那個地方,就算是為了這塊地赴湯蹈火,就算是整死人,他也要,他要把它和戴村打通,建白玉大廈,要把它變身“立身安命”之地,父親的父親要葬在那裏,他自己將來也要埋葬在那裏。“崔浩!你能成,這群人擋不住你!”崔浩的腦子裏有個聲音在對自己說。就在那會兒,崔浩也突然感到,他和戚華的關係不應該是這樣的,難道他和戚華之間就隻有互相利用?不!絕不是這樣。他拿起電話,撥通戚華,他要問清楚,電話的那頭戚華不說話,但他能聽到戚華的鼻息,他突然心軟:“戚華,你得幫我!”
戚華在那頭停頓了很久,才說:“你還要我幫忙?”
崔浩直截了當地說:“我要靈石浜,要戴村,我要你保護絲寶!”
九
一連幾天,陪著黃紀良,又忙戴村的事兒,崔浩累得直不起腰來,更主要的是心累。
他在為玉簫燕擔心,她去了哪裏?這個時候,她能去哪裏?
崔浩很晚才回家,出人意料的是玉簫燕在家裏等他,飯菜還是熱的,玉簫燕肯定是一直在等,一直在熱菜,一晚上的熱,熱了不知道多少遍,崔浩想:“再難受,也得吃一點兒,做做樣子吧。”看著桌上的菜,拿起筷子,想起黃小海,手僵了半天,長歎一聲,“你爸爸過世,你不恨我?”玉簫燕坐在他對麵,“是的!不恨!謝謝你為他辦喪事!他在九泉下,也會像我一樣原諒你的!”崔浩又歎氣,為這事兒,已經出了兩條人命了,他把黃小海被戴村人從樓頂扔下來,腦死亡的事兒告訴了玉簫燕,然後放下筷子,他沒有食欲,他走到洗手間,脫了衣服,打開水龍頭,淋了一身水,讓自己稍稍冷靜一下。
玉簫燕從裏屋拿了睡衣來,“洗澡?”
崔浩看見玉簫燕進洗手間,嚇了一跳,本能地捂住下體,“嗯。”
玉簫燕看他驚惶失措的樣子,心裏的哀傷鋪天蓋地地落下來,她這麼些天消失,崔浩啊,你隻知道自己忙,你找過我嗎?想過我嗎?你難道真的想劉學博說的,是 白眼狼?
她站在洗手間裏,固執地站著,不動,“你身上什麼地方我沒見過?”
崔浩不解,“什麼時候見過?”他還是捂著自己,要玉簫燕出去。
玉簫燕不出去,她手裏拿著毛巾:“小時候,你穿開檔褲,我就看過你了,過家家,你還做過我老公,結果你說,結婚要脫衣服,一下子把自己脫光!”
崔浩不好意思了,“好吧,好吧,你趕快把毛巾給我!”
玉簫燕扔了毛巾給他,“今天洗了,曬過,忘記手了,看你洗澡,怕你沒毛巾,倒是好人做不得!”崔浩剛剛接了毛巾擦身體,卻發現,玉簫燕根本沒走,而是說完低頭收拾崔浩扔在地上的髒衣服。
“我自己拿出來吧!”崔浩道。
“你怎麼知道什麼衣服放哪裏?哪個盆子洗上衣,哪個盆子洗褲子?哪個盆子洗內衣?”玉簫燕說完出門,去浸他的衣服了。
崔浩擦了身子,穿了內衣褲,走進臥室,發現被子裏是暖的,電熱毯開著,心裏一陣感動。
玉簫燕在關心他,可是這個時候的玉簫燕更需要別人的關心啊,白玉和阿三去戴村征地,不應該瞞著她,應該一開始就和她開誠布公,也許不至於會出兩條人命,有她理解和支持,說不定不會弄成今天這個樣子。
可是,說什麼都晚了,黃紀良這個人情是一定要還的,本來黃紀良根本就和戴村沒關係,隻是為了他崔浩才被牽扯進去,現在黃小海躺在醫院裏,有呼吸,但是腦死亡,實際是死了,在戴村人和黃紀良之間,他崔浩要選擇一方,黃紀良現在是寧可放了局長不做,也要把那兩個殺人犯搞定,替兒子報仇。老實說,那兩個村民作案手段並不高明,也沒有什麼反偵查手段,他們的相貌都被黃小孩的老師看在眼裏,在戴村一排查,他們就被鎖定了,黃紀良又在外圍做了不少工作,嫌疑集中到兩個人身上,凶手已被暗中控製,但是,黃紀良不發逮捕令,崔浩知道,黃紀良要的是他發話。
他們不能被逮捕,一旦逮捕,進入正常的偵訊和開庭程序,絲寶在戴村的一切活動都會成為記者的好材料,別說這兩個人是否判死刑,就是他崔浩和黃紀良的關係也說不清楚了。“血債血償!”黃紀良說。
崔浩已經答應黃紀良了。這事兒,他必須還黃紀良的人情,他來擺平。
他拿起毛巾,心裏無比哀傷,但是,他必須如此。
腦子裏又出現阿三媽上午來找他的情景,阿三媽對崔浩說:“我們祖孫三代,得你照顧,現在是他為你出把力、流把血的時候了,我們阿三也沒什麼可以報答你的,就給你一條命吧。”
崔浩說:“阿三是我弟兄,我不能害他。”
阿三媽說:“隻有他能去,就他去吧。”
崔浩流淚了,他自己坐牢的時候,沒流淚,現在阿三媽的一席話,讓他淚流滿麵,“就讓他去!”他咬咬牙,覺得自己沒有靈魂,做的都是沒有靈魂的事兒,但是,還得做。
阿三對兒子大頭說:“大頭,你爸爸呢,要出門,掙錢去,掙到錢,回來給你治眼睛,給奶奶治腿,要出去很久,很久不回來。”
大頭說:“你還是不出去,出去我們就想你,我的眼睛就這樣,也很好,看見和不看見沒有什麼關係,妹妹,你,奶奶,看見,就等於我看見了。我想看的,你們都能幫我看見,我不想看的,也不想看了。”
阿三說:“我還是得出去,出去以後呢,你就是一家之主,你就要負責妹妹和奶奶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