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抹起眼淚來,“她命不好,發燒咳嗽,我一個老太婆,去哪裏弄錢給她治病呢?她說肚子疼啊,肚子疼啊,我就給她揉肚子……”
男孩大頭在後麵說,“妹妹死了,被奶奶擱在外麵了!”
阿三媽說,“我對不起阿三,沒帶好兩個孩子。”
崔浩眼睛裏潮濕起來,他靠近老人,“大媽,我們起來,你跟我去住吧,我照顧你們!”
男孩大頭抱著奶奶的胳膊:“奶奶好幾天沒起來了,她說她起不來!我想拉她起來,可我拉不動。你幫我吧,幫我把奶奶拉起來,她站起來,就能走路了!”
阿三媽在黑暗中說:“我要死了,不用管我了。你好人有好報,把大頭領了去,就當個狗養,將來,他爸出來,一定給你磕頭,謝你啊!”
崔浩俯身下來,跪在阿三媽身邊,雙手從背後拉住阿三媽的手,“大媽,咱不說那個話,咱們有病治病去。”
阿三媽說:“我是治不好啦,不要花那個冤枉錢了!”阿三媽不肯起來!崔浩不說話,背起阿三媽,又拉了大頭,走出來!“大頭,跟叔叔走。”大頭問,“叔叔,我們去哪兒啊?”崔浩說,“我們進城去!”
大頭說,“那我要帶上皮鞋,我給爸爸撿來的皮鞋,我們要去見爸爸了!”
崔浩背著阿三媽,牽著大頭,走出小屋。門外的陽光刮得崔浩一身生疼,他轉身望望那間小屋,眼神有些恍惚。他媽的,跟女人一樣沒出息!崔浩在心裏罵自己。
崔浩看見門口擱著一張破席子,軟軟地在動。他過去掀開席子,原來裏麵裹著個小女孩,“小頭,小頭沒死!”
阿三媽哭起來。
路上的人看見一個青年,背著一個癱了的老人,牽著一個瞎眼的男孩,手裏抱著一個昏迷的女孩,他們很奇怪地組合在一起,先是在小路上慢慢地走,接著在大路上慢慢地走……
八
林白玉看著窗外,那裏地麵挖開了一個大口子,幾根水泥樁孤零零地豎在雨地裏,白玉給自己點了一支煙,窗戶上全是雨水。
崔浩一把抱住白玉,狂熱地親吻著,吮吸著,他拉開白玉的裙子,又去褪白玉的內褲。白玉抓住他的手,“你是需要女人?”她的語調好冷,“如果你需要女人,我可以幫忙。”白玉冷得像霜。
崔浩停下來。
“白玉,我愛你。”
“你偷錢,進監獄,是愛我?”白玉冷笑,反問道,“你瘋狂掙錢,成天見不到人影,也是愛我?”
“我真的愛你。”崔浩知道自己沒什麼可解釋的,除了可憐的愛,他什麼也沒有,甚至理由都沒有。
“你的愛也太廉價了吧?你把我放在什麼位置?你做事哪回和我商量過?”不提還好,提起來,白玉的氣惱又來了,“我不如你的兄弟戴耘!”
“不是這樣的!如果我和你商量,你能同意我去做?”崔浩答道。
“這是你拋下我不管的理由?”白玉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崔浩回避了白玉的提問,“還是要感謝劉學博的,他收留了我!”轉口提起劉學博,他的意思是,劉學博收留了他,他不能不好好工作,報答劉學博,這次絕對不能砸了,隻能成功不能失敗,這事關他的人生,“什麼叫做重新做人,我現在就在重新做人。白玉,你理解我嗎?”
白玉苦笑一下,心裏說,你不知道劉學博到底是什麼人,你要是知道我是用身體換來的,你會不會生氣?
崔浩看著林白玉的苦笑,感覺泄氣,林白玉跟著他,隻能是受苦、受辱,她母親不會同意的。
崔浩難受不已,可是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一切都不對勁兒,又似乎都很合理,除非你退出,但你沒退路。
他
好幾夜沒睡覺了,眼睛熬得通紅,他睡不著!劉學博讓他給廠裏職工蓋一幢宿舍樓,卻沒給他一分錢,廠裏職工湊的份子錢哪兒夠?他要建宿舍樓,就得同時開工一幢商品樓,用商品樓養宿舍樓。職工們那點兒錢隻夠付開工的材料費,接下來,他隻能靠拖欠過日子。
劉學博說:“你這是做夢吧?房子可以賣錢?”
崔浩點點頭:“對賣房子,把房子當商品。”
劉學博說:“誰來買?誰買得起啊?再說,主管部門知道了,能同意?要是出事兒,怎麼辦?”
崔浩說:“廠長,你放心,我有把握,賣掉一幢,我們兩幢的成本就都回來了,大家住免費房。出事兒,能有多大事兒呢?房子肯定跑不掉,大家住上了,誰能把大家 趕走呢?大不了我再去坐牢!”
劉學博倒是相信崔浩的話,崔浩能為一個戴耘不惜坐牢,就能為一個絲綢廠所有工人住房坐牢,這人骨子裏有股子氣,他是能感覺到的。不過,劉學博心思要小得多,他心裏的算盤撥得飛快,幹了那麼多年的廠長,也不過住一間67平方米的小房子?崔浩想幹就幹吧,誰不想住得寬敞一點兒?再說是他自己樂意,要是出事兒,就讓他小子擔著吧。
崔浩心裏感激劉學博,想報答廠裏,他欠絲綢廠的,他要把這份情還上。這裏是他大學畢業後人生的第一站,是失敗的一站,但是,也是成功的一站,坐牢的時候,他想了很多,因為禁錮,他感到了自由的可貴,因為無所事事,他感到了工作的可貴,因為看著時間白白流失,感到了時間的寶貴,崔浩內心有很強烈的衝動,他不能像他父親那樣過一輩子,他要過得有尊嚴、有價值,如同當年自己的祖父那樣,也許祖父也是沒有價值的,他後來的死就是證明,但是,人總得做點兒什麼,即使明知道結果是一無所有,也得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