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1 / 3)

三年之後,女皇從長安返回洛陽。

女皇大概是以為,她殤逝的兒孫們的冤魂已經散盡,不再會像夢魘一樣地總是糾纏她。她大概還想要落葉歸根。而她的根不在長安而在這中原的洛陽。她的命就懸在洛陽城那高高的則天門樓上。她如若要死,也要死在自己的福祉中,那才是她夢牽魂繞的地方。

於是風燭殘年的女皇,又再度踏上了八百裏漫漫古道。從長安,到洛陽,那是聖上最終的歸路。那時的女皇已在彌留之際。她已經無從知道哪裏是她真正的歸所。女皇生前沒有為她自己修建陵墓,而她此次前往長安,或許也是為了能和她與高宗共同擁有的那個浩大的乾陵更親近些。但是三年之後,她又突然決定要返回洛陽。她或許以為唯有洛陽才是她靈魂真正的棲息之地吧。於是女皇回家。而她在回家之後,竟然又敢於在整整的一個夏季,將她的生命中所餘不多的時光,銷蝕在萬安山的涼爽中,銷蝕在她與張氏兄弟的最後的纏綿中。那是武三思為他的姑母在洛陽東南的避暑勝地萬安山上剛剛修建的興泰宮。那裏風光秀麗,景色迷人,又涼爽舒適,沁人心脾。年邁的女皇在這恍若人間仙境之地,自然樂而忘返。結果,也就是在這個夏季,在女皇和張氏兄弟遠離朝廷的時刻,李、武兩姓的皇室成員們以及朝臣們開始了一場轟轟烈烈的倒張運動。一個浪潮緊接著一個浪潮。聖上怎麼能如此掉以輕心呢?聖上似乎從來不曾如此放鬆過她的警惕。待女皇帶著她的張氏兄弟從萬安山上倉皇返回,好像朝廷已經不再是聖上的了。

張氏兄弟罪惡累累,鐵證如山。他們不僅貪贓枉法,收受賄賂,還企圖推翻大周帝國,以天子自居。

朝臣們送來一道道奏折,全都是揭發張氏兄弟的。其中的一些證據是隻有和張氏兄弟很接近的人才可能知道的。

盛怒中的女皇叫來婉兒。她很生氣,但是她卻十分費力才能勉強睜開那昏花的老眼。她用微弱的但卻嚴厲的聲音問著婉兒,又是你嗎?又是你在出賣他們?告訴朕,你這一生已經出賣過多少人啦?

那是他們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那你也是要朕自作自受了?

陛下,那不是奴婢想怎樣就怎樣,甚至不是陛下想怎樣就怎樣的。那是天意。是上天不再能容忍他們……

那麼你以為朕是什麼?朕難道不是上天嗎?這是朝臣們在謀反。還有那些居心不良的子孫們。朕雖然已經走不動,朕雖然已經走不出這個酷熱難當的寢宮,但是朕依然可以看到,是你,是你們,是顯,是旦,是太平,還有三思,是你們聯合起來要殺掉這兩個孩子。他們招惹你們誰啦?不是他們在盡心竭力地照料朕嗎?而你們又誰能如他們一般地陪著朕,伺候朕呢?你們要殺了他們就等於是殺了朕。你們竟然敢謀殺朕,這又該當何罪呢?去,傳朕的旨令,要他們趕快偃旗息鼓,否則,朕就不客氣了。朕還是朕,這大周的王朝也還是朕的。如果必要,朕依然可以披掛上陣,和你們這些逆子較量,來人哪,拿來朕的劍……

終於老女皇以她孱弱的軀體,挺身而出,讓她的張氏兄弟在排山倒海的彈劾中,逃過了一劫又一劫。聖上是那麼疼愛她的那一對寶貝。有人要從她的身邊奪走他們,就等於是摘走了她的心肝。

再後來,當朝臣們意識到再不能以這種和平的方式清除二張了,於是,一場由張柬之、桓彥範、敬暉、崔玄偉和袁恕己這五位朝臣發動的一場神龍年間的革命就爆發了。

這就是青史留名的“五王發變”。

其實就是一場非常簡單而輕易就獲取了勝利的政變。其實張氏兄弟本來就是不堪一擊的,僅僅是因為他們是攀附在聖上的身上。其實這隻需要一個觀念的轉變,僅僅是需要一個共識,那就是女皇老了,該讓位了。總之,起兵的人不費吹灰之力就拿下了毫無戰鬥力的張氏兄弟的人頭,並將這人頭懸於女皇的眼前,讓她在那血淋淋的昭示下退位。這場午夜的戰鬥比起朝官們想用彈劾的方式幹掉二張不知道要輕鬆、簡便多少。隻是需要一個決心。而彈劾的久攻不下逼得朝臣們終於下了這個決心。這個決心的內容不僅僅是要清除二張,還要逼迫女皇退位。這盡管很殘酷,但是他們也不得不如此。他們並不是恨聖上,而是不能夠忍受她在如此的彌留之際,她的意識正在混亂思維正在停止,竟還要死死抓住那把已殘破不堪的龍椅……

這樣的一場政變五王們當然也是知會了皇太子李顯的。那時候顯雖然已是驚弓之鳥,但麵對這最後的機會,特別是在婉兒的鼓動下,他還是決心最後一搏的。當張柬之起兵的那一刻,他盡管幾次退縮,還是被那些勇士們擁戴著上了馬。所以,當婉兒在女皇的寢殿中赫然看見那兩顆血淋淋的人頭時,她也在正逼迫女皇退位的張柬之身後看到了那個全身鎧甲但神色依然怯懦驚慌的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