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民富發出淒涼、悲愁、恐懼的聲音，用一種意味深長的眼神看了周和平一眼。
周和平臉上流露出迷惘和怨恨交織的表情，勉強從嘴裏吐出了“我聽不懂”幾個字。
53
嚴盛正在屋山頭的茅廁裏撒尿，聽見外麵有細碎的聲音，出來一看，原來是一條狼狗和一隻金絲狗在親熱。嚴盛一看就認出來了，那是黑虎和阿雄。嚴盛立即把自家的狗亦郎的繩子解了，吆喝著趕它出去。黑虎咬死了印汪，是一個英雄，阿雄也是條神狗。它們能夠幫助逸人街村人除惡揚善。
嚴盛看著亦郎左顧右盼、六神無主的樣子，幹脆悄悄地到灶台上把中午剩下的肉湯拌了點米團往外一扔，調引著阿雄和黑虎能夠接納亦郎為伴。亦郎順著米團的方向一躍而上，這時黑虎從喉嚨深處咆哮了一聲，很低沉，是在提醒警告。阿雄助戰似的也發出咆哮。
亦郎心想，這是我的主人喂給我的，你們憑什麼在我的領地稱雄？它伏下身子，嘴裏也不斷地發出咆哮，它毫不畏懼地走到黑虎麵前，猛地一躍，撲上去就是一口。黑虎眼中起霧，怒火中燒，心想誰還敢有這麼大的膽子惹我呀。於是以牙還牙。
阿雄狂躥地助戰。
亦郎拚命地狂叫，嚴盛立即拿著棍子走過來，嘴裏不斷地喊道：“亦郎，你這個畜生，叫你請它們做朋友沾仙氣的，怎麼打起來了？”
嚴盛用棍子死命地要把三條狗分開，三條狗咬成一團。
嚴盛以為黑虎能聽懂他的話，一門心思地阻止亦郎的攻擊。亦郎不了解主人的用意，認為主人在唆使它攻擊黑虎。嚴盛的老婆聽到狗在外麵打架，出門一看，狗哪還是狗？亦郎一顆眼珠子掉了出來，渾身血淋淋的。側頭一看，見嚴盛拿著木棒像木偶似的站在那兒發愣。定住神向路的拐彎處一看，那兩條狗得勝似的向外奔跑。
“人家的狗咬自家的狗，你這個狗主人是怎麼當的？”老婆埋怨地說。
“我是支委，不是主任。”嚴盛回答說。他把木棒一甩，“畜生，太不謙虛了！可知道它們是神狗？咬得好。沒出息的家夥。”
周和平從蔚民富辦公室回來，一路上陷入沉思。蔚民富提出的一係列問題：逸人街的文化是什麼？逸人街村的規劃是什麼？村民自治的章程在哪裏？人還要自律？一個村為什麼就不能自治？共產黨人的責任是什麼？《村民委員會組織法》究竟學了沒有？學了有沒有入心入腦，依法行事？這些問題在周和平靈魂深處激發出一種奇異的感覺，好像一個落海的船民，看見頭上掉下來救命的安全帶，他一下子死死地抓住不放。
周和平想著想著把心思首先用在了梅嶺小學，他去請教伴成見。
他臉上掛著謙卑的微笑，說：“伴老師，請問你一個問題，什麼叫文化？”
“知識就叫做文化！”
周和平用奇怪的眼神盯了他半晌。
“文化的概念可大啦，人的吃、穿、住、行，動作習慣、行為方式等等，有外延的概念，內涵的概念。”伴成見眼睛半睜不睜，漫不經心地說。
伴成見曾經為了入黨多次找過周和平，也以同樣的姿態請教過他：“黨組織為什麼通不過？”每一次請教，周和平對他的回答都是：“這是黨的秘密，恕不奉告。”伴成見胸中盛著的那鍋沸騰的汙水始終泛著報複的波濤。
伴成見想起自己找他的每一幕都如錐子紮心。“我家與談介軍的矛盾，我的處理方式、手段、筆記，也叫文化。你大書記今天真是行家裏手問的話，問的在點上。”伴成見臉上擠出一股既得意又輕蔑的笑。
伴成見的神態和言論，令周和平心裏更溢滿了疑問，原先掛著謙卑笑意的臉上被一種奇怪的神色所替代。
用知識武裝起來的人是永遠打不敗的。這是蔚民富借用的一句名言，規勸自己要謙虛、誠實、負責。他油然升起對蔚民富的敬佩之情。
“你們村幹部欺上瞞下，不會辦事，不能辦事，亦是文化。”伴成見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巾吐了一口痰，甩手將它扔到紙簍裏。
“伴老師，我問你《公民道德綱要》是不是文化？”周和平張著兩隻漆黑而又巨大的眼睛瞪著他。
伴成見酸文假醋地應答：“這就是文化。”
周和平看到伴成見那種讓人惡心的嘴臉，什麼話也不再往下說了，立刻離開了他的辦公室，推著摩托車就走。
跑了兩步，怎麼推都推不動，原來車沒有發動起來。想來想去，本來是想求教伴成見，結果讓他奚落了一番。越想越氣憤，幹脆推著摩托車掉頭，又回到了學校。
他把車一靠，撐腳都沒有放，什麼都不顧地跑了進去，大聲說：“伴成見，我怎麼聽不懂你的話？你是文人，文人講的話，要讓人一聽就清楚，讓人聽不清楚的話不是文人講的話。”
伴成見有氣無力地支應著，不正麵回答。
周和平看了看，又說：“教師要像教師的樣子，校長更要像校長的樣子。如果教師不像教師，那學生也肯定不像學生。”周和平吹出一口冷氣。
伴成見突然充滿了屈辱似的，吼道：“你周和平不就是要用村民自治的辦法整我嗎？我不怕，讓你整！”
周和平聽了伴成見這句話，反而冷靜了下來。他知道，蔚民富的提醒他改弦易轍是對的，老觀念、無氣魄、無韌性的人，是製服不了這些惡人的。
他說：“你伴成見今天該說的話要全說掉，如果不說，我什麼話再也不講了，看你怎麼辦。”
伴成見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嘴唇一甩，趾高氣揚地說：“隨你，我知道你學《村民委員會組織法》比我深、比我透。”
周和平定睛看了看伴成見的桌上，擺著一份單行本的《村民委員會組織法》。
周和平這才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