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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和平的憤懣難以平息,心裏罵道:狗日的,我還沒有去弄清弄懂《村民委員會組織法》,你先研究起來了,以此對付我。這次,我就不信治不了你。
周和平想起了前兩次修築村莊河道大壩“一事一議”,村民代表大會“三分之二”的法定人數沒有通過的尷尬場麵。焦急、憂慮、煩惱,宛如大海的波濤翻湧上來,席卷著他的腦海。信念、勇氣、意誌、智慧對周和平來說,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感到無比的重要。
周和平耳邊反複回響著蔚民富對自己姓名的釋義:“你周和平是周密的周,周全的周,周圍的周,周到的周。門框裏的‘吉’就是你腦子裏要有一種責任大於天、誠信重於金的工作動機,要有點知識和法治水平,和諧、團結、公正、公平,取信於民,才名副其實。”
伴成見對“文化”的詮釋,讓他深深地感受到蔚民富的話字字句句的力量和自己的無知。平時,從來沒有把逸人街人的行為習慣和思維方式以及一些社會現象與文化聯係起來。
伴成見聽見周和平的摩托車跌倒在地的聲音,眼皮不抬,陰沉、冷漠的麵孔,用教訓的口吻說:“《村民委員會組織法》三十條你懂嗎?”
周和平對他這種傲慢的態度擺出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說:“我沒文化。不過,村委會的選舉、建章、立製、罷免、違法行為的認定和處理,我比你懂得多。我這次倒要看看你這個文化人到底服不服!”
“《村民委員會組織法》當然你比我懂啦,你是書記,我是文化人,文化人怎能跟書記比呀!”伴成見輕蔑地說。接著他又皺起眉頭,鄭重其事地說:“隻要依法辦事,我服也得服,不服也得服。至於工作規程,村民委員會必須有三分之一以上村民代表會議的成員提議才可以臨時召集村民代表會議。召開村民代表會議,必須有三分之二以上的村民代表參加,村民代表會議的決定決議應當得到到會人員的過半數通過。”
“村民委員會決定問題采取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這一點我懂。”周和平用眼角的餘光瞟了他一眼。
“村民委員會應當在村民代表大會召開之前公布會議議程,並書麵通知村民代表。搞陰謀詭計,沒門!”伴成見揚著那很像一隻舊皮鞋鞋尖的下巴,若有所思的眼神顯露出的光澤很快變成了一點空虛,閃爍出不安。
“我不信,逸人街的村民戰勝不了歪風邪氣!”周和平又一次發狠地說。
“村民委員會的決議、決定要合法,否則無效,你要承擔法律責任。”伴成見強調了他的觀念,“談介軍門前的土地權是有法律保護的,《村民委員會組織法》大於國法?你這點文化,不要和我鬥!”伴成見又輕蔑地從嘴裏發出了淡淡的笑聲。
周和平和絕大多數基層幹部一樣,對鄉土文化和文化的概念知之甚少,隻是對一些口號、標語和群眾的歇後語、口頭禪、順口溜之類有所理解,根本就不知道人們的意誌、追求、目標以及形成的一切行為規範、社會風氣和狀態都是一種文化。他從來沒有把逸人街人與人之間的相互嫉妒、是非叢生、好逸惡勞、愛慕虛榮所形成的一切現象與文化聯係起來。
伴成見沒有直截了當地告訴他逸人街村的文化和文化概念的內容,伴成見從另一個方麵已經把文化闡述得再直白不過了。周和平怨恨自己,把逸人街村人的事業交給自己這種既無精神意誌,又無文化信念的人,真是一種悲哀。
伴成見向他提出了嚴格依法的問題。伴成見在談介軍與他家的土地權屬糾紛問題上,從糾紛的初始到土地使用證的落實,以及土地上的銀杏樹產權證的申領,無一不顯出他的文化水平。
周和平當然自慚形穢了,但不示弱。
“你說得都對。我問你一句,如果村民代表大會做出談、伴兩家土地權屬問題的處理決議,你執行不執行?”周和平加重語氣說。
伴成見覷覷地盯著周和平,似乎有點小震動。
“不執行又怎樣?”伴成見似乎蘊藏著一種神秘莫測的威力。
“好,我們等著瞧!”周和平語調陡然一變,又幽默地說了一句,“沒文化的人跟有文化的人比一比值得,到時候不要在逸人街人麵前丟臉喲!”
周和平走出學校,在村頭的大銀杏樹下,有幾個光膀子的老漢正搖著扇子,點頭晃腦地聽嚴盛談論自己家的亦郎被阿雄、黑虎咬傷的事。
隻聽得嚴盛說了一句:“我還給了它們食,真氣死人。狗就是狗,不懂人性。”
嚴盛是逸人街村支部多年的老支委,村上總有一些混混時常與他過不去,就是堂堂做人,也經常遭到非議。
他是個溫和的人,平坦的額頭,一雙粗大的手,過去是木匠,村裏人使用的木器都出自他的手。那時候他是個細心的人,早年上過兩年私塾,有文化,經常耳朵後夾一支紅藍鉛筆。他是一個老黨員,在逸人街處事公道,為人正直,支部選舉換了一茬又一茬,始終換不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