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奇說:“現在不是空談,叫你交代罪行!”
方雷說:“問題是,我的罪行需要你提示一下,不然,我不好認呢。”
台下掀起了一片笑聲。
程少傑有點惱火,他怕伍奇弄砸了鍋。伍奇肚子裏哪有幾滴墨水,哪有幾條經典著作的語錄?弄不好,反賓為主,原告變成被告,那就不好收場了。於是程少傑站起身責問地說:“遠的不談,單說在貫徹九號文件這個問題上,你夠賣力氣了吧?”
方雷一點不否認:“賣了力氣,賣得不夠。”
程少傑抓住了把柄:“你到底不打自招了!可是,九號文件是什麼?是複辟綱領,是複辟信號!”
方雷說:“這是顛倒黑白。正因為貫徹了九號文件,鐵路才搞上去了!一九七五年春節,我們敬愛的總理在病中十分關心鐵路的事,他特地把好多國務院領導同誌找到醫院去,一再囑咐要把鐵路這個先行官促上去,先行官不出馬,鋼帥升不了帳啊!根據總理指示,九號文件一下,鐵路衝破了幹擾,上去了。總理在病中還接見了鐵路工人的代表,這難道是複辟嗎?不,這是為四個現代化當開路先鋒!”
台下爆發出一陣掌聲。
程少傑針鋒相對地說:“現代化的口號,聽起來是滿動人的,可它有什麼階級性?資本家可以接過去,修正主義也可以原封不動地照搬。這個口號是裹著糖衣的炮彈,它會葬送革命,這難道不是你的罪狀?”
沒等方雷回答,不知什麼時候早已走到台口的程廣漢一個箭步跨上了台子。
程少傑見他來者不善,感到不好惹,就小聲親熱地叫了一聲:“爺爺!”
程廣漢連瞧都不瞧他一眼:“這兒沒有爺爺孫子!我得告訴你一條,反對毛主席,這是走資派的最大罪狀!”
程少傑附和地說:“對,對,當然嘍,這是大前提!”
程廣漢雙手扠在腰裏,顯得格外心平氣和地說:“你若不健忘的話,你該記得,九號文件是毛主席批準照發的,是毛主席親筆圈閱的,沒錯吧?可你在這扯著嗓子喊,把九號文件當毒草批,那,你不是把大前提都反掉了嗎?”
台下大嘩,許多工人揚眉吐氣地開懷大笑。
連做筆錄的趙力群也禁不住開心地樂了。
肖乾抱著肩,有點掃興地顫著二郎腿。
程少傑溜了一眼首長席上的肖乾,他已經意識到現在他正向被告地位轉化,如果不馬上拋出王牌,可能會陷入更狼狽的境地。
程少傑咳嗽了一聲,麵向會場說:“同誌們,任何狡辯代替不了事實,曆史是無情的。想要帶著花崗岩腦袋去見上帝的人總是有的,你有什麼辦法?可走資派的營壘也是要瓦解、分化的。從走資派營壘裏衝殺出來反戈一擊的事實,就足以致強敵於死命!”
台下一片肅靜。大多數工人不知道程少傑又要搞什麼名堂。少數人已經猜到了幾分,站起身來惴惴不安地四下張望。
方雷是泰然自若的,他知道,程少傑該抬出郭振興演戲了!
郭振興一直坐在台子右側,麵前有茶水,受著格外的禮遇和優待。這情景,使很多工人早已經感到不舒服了。
郭振興環顧一下鴉雀無聲的會場,慢慢地走向台去。
伍奇親自給他倒了一杯水放在講台上,還殷勤地替他把送話器調高一點。
會場裏更靜了。
郭振興終於開口了。開始的幾句話並不高昂,甚至有點赧顏抱愧的樣子:“我從前,是和方雷在一個營壘裏呆過。我也是戰士出身,可我是個掉隊的兵,是黨,又給我焊上了一根鋼軌的脊梁!”
這幾句可以任意解釋的話,使得程少傑欣喜得不可名狀。他象征性地拍了拍手。
郭振興突然提高了嗓音,激昂慷慨,像洪鍾一樣震得大廳嗡嗡響:“腰杆硬起來幹什麼?幹社會主義!方雷領我們幹的是社會主義,是功臣,不是罪人!今天,程少傑是希望我來殺回馬槍的,他打錯了算盤!正是他的這一套手腕,使我看清了是非,使我看清了誰是正大光明,誰是兩麵三刀!同誌們,從前在戰爭年月,我們連死都不怕,為了啥?為了在中國建成共產主義!今天,長征還沒到頭,我不能打退堂鼓,死都不怕,還怕罷官、扣帽子和挨鬥嗎?要問我站在哪一邊,很簡單——”
他大步站到了方雷一起,兩個人熱烈地擁抱起來。
對大多數人來說,其中也包括程少傑在內,聽到郭振興說出這番叮當響的話,是沒有半點精神準備的,所以會場裏出現了片刻的奇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