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八 “百米衝刺”(1 / 3)

程少傑方才雖說坐在房子裏,心早就飛到茫茫太空中去了。他所要接待的客人,此時正坐在超音速飛機裏,向江濱飛來……一想到他,程少傑就抑製不住心房劇烈跳動。

送走了這幫不速之客,程少傑幾乎是跑步下了樓,一頭鑽進車裏,回頭叮囑了伍奇一句:“馬上出車去接作陪的客人!”不等伍奇回答,他向司機一擺手,車子已經飛出了大門。

現在,臥車正沿著栽滿闊葉梧桐的江濱馬路飛駛。兩側的高壓汞燈宛如一條耀眼的彩練,沿著寬闊的馬路延伸開去。馬路上灑水車新噴灑的水漬裏倒映著燈光和沿江的建築,小車輕捷無聲地飛駛著。

程少傑坐在後排座裏,一隻手係好薄呢大衣的紐扣,另一隻手抬起來看看表,隨手拍了拍司機的靠背。司機是了解他主任的脾氣的,喜歡開快車,因此乘著夜間路上車輛稀少,將油門一踩到底,全速行駛。

越過江橋,已經望得見座落在落霞山南麓的機場大廈了。暗藍的天穹下,閃爍著嵌在大廈上的華美霓虹燈和機場依次下降的導航標。

程少傑的小車剛剛在停機坪前煞住車,就聽到了一陣轟雷似的吼聲越來越響。他推開車門走出來翹首向北方望去,遠天有一盞吊在半空的航行燈急速向這裏飛來。

一霎那間,一架波音707大型客機帶著呼嘯的音浪滑向機場跑道。機場工作人員推著舷梯向燈光煊耀的跑道奔去。

機艙打開,機組女乘務員一手揚起來擋住艙門頂端,閃在一旁。偌大一架飛機,隻有一個乘客,這使機場人員都吃了一驚!

程少傑的心裏不是吃驚,反倒是羨慕。這是何等氣魄呀!

來人已經接近花甲年齡了,看上去卻不像六十歲年紀。胖胖的臉,大腹便便,富態而又氣概不凡。又稀又長的幾綹頭發攏到腦後,顯得額頭又高又寬。鼻梁上架著一副寬邊眼鏡,而鏡片卻隻有一般鏡子的一半大小。他腋下夾著一隻碩大的黑皮包,很有興致地環顧了一下機場,才神采飄逸地步下舷梯。

這便是某辦主任肖乾。

程少傑趨前一步,趕到舷梯下,握住肖乾的手:“肖主任,是什麼風把你吹來了?”

肖乾扶著程少傑的肩頭,矜持地笑道:“當然是革命的風嘍!”

兩個人會心地笑起來。

肖乾四下望望,見隻有一輛臥車停在那裏,問道:“隻你一個人來的?”

程少傑回答:“按你電話裏的意思,我想,麵越小越好!”

肖乾滿意地點點頭:“是啊。我最討厭那種排場和應酬,弄得人頭昏腦脹。況且麵寬了,你總要講幾句,他非要聽上頭精神。中央報紙社論都寫得再清楚不過了,他們還非要聽小道的,真叫人哭笑不得!”

程少傑附和地說:“革命要靠敏感性,有些人太遲鈍了,哪怕你耳提麵命,他還是一條道跑到黑!”

肖乾不以為然地一笑:“所以嘛,革命是一場淘汰賽,這是自然規律。接近沒落的東西不退位,新生的力量上不來,有時候要靠自然淘汰,在非常時期,恐怕就要加點外力嘍!”

程少傑對這番話當然理解,他和肖乾的接觸不是一天半天了。他聽肖乾自己說,遠在三十年代抗戰時期,肖乾就已經參加了黨,是從國統區奔赴延安的。從前一向在中央機關裏研究理論,在程少傑眼裏,他實在是一個既懂馬列主義、又有鬥爭實踐經驗的老前輩。

兩人緩步朝轎車走去。

程少傑殷勤地替肖乾拉開車門,說:“我料想首長不會把江濱忘到腦後嘛!”

肖乾沒有立即鑽進汽車,把大皮包向座位上一擲,回過頭來,饒有興味地靠在車門上,雙手操在大衣兜裏說:“忘掉?少傑,江濱的地理位置和戰略價值你知道嗎?”

程少傑恭維地說:“你是緊跟首長,胸懷大局的人。你當然能高瞻遠矚,了如指掌。”

肖乾有點自鳴得意地拍了拍程少傑的肩膀,以老前輩的口吻說:“這要從曆史說起喲。江濱,古往今來是兵家必爭之地,所謂九省通衢、兩都咽喉嘛!”

程少傑若有所悟地問道:“首長一定有新指示,不然,你不會親自出馬!”

肖乾微微一笑說:“又新又不新。首長早把路軌鋪好,就看你的車怎麼跑了!”說畢,頭一歪鑽進車子。

程少傑關上車門,從另一側鑽進去,順手拍了拍司機靠背,特意叮囑了一句:“要穩,不要開飛車!”

隻這一句,司機就可以斷定今天這個首長不同一般了,因為程少傑出車很少是這麼要求的。

轎車輕輕地駛出機場,平穩地在水泥路麵上行駛著。

肖乾拿出一盒香煙,扔給程少傑一支。

程少傑把煙卷在手中轉了一圈,樂了:“嗬,英國三五牌的?”

肖乾點燃香煙吸了一口,說:“剛抽還好,抽長了,也是馬馬虎虎,徒有虛名。”

程少傑像品滋味似的小心地吸了一口。

肖乾問道:“長征號和那三十台車到齊了嗎?”

程少傑這時才恍然大悟,他抖了抖煙灰,反問道:“你原來是為這事——”

肖乾沒有讓他說完,他向司機努努嘴,示意噤口,隨後拍了拍袖子上的黑紗,說:“要正確認清形勢才行。革命的轉折關頭,是不能有分毫疏忽的。”

程少傑說得很委婉:“當然。你這等於是對我的親切批評……”

肖乾微微笑道:“你倒是敏感得很。少傑,我是不願意張口訓人的。但是有一句話送給你,算做這次的見麵禮吧:滿足於起跑,遠遠不夠!現在要求的是百米衝刺!衝刺,懂嗎?”

程少傑怎麼會不懂?

兩個人都不再說什麼了,也許各自在想自己的心事。兩顆頭在沙發靠背上隨著車子輕微的震顫而有節奏地搖晃著。

二十分鍾以後,這輛上海牌小轎車已經停在程少傑小樓前的梧桐樹下了。這不是惟一的一輛,卵石甬道上、門外還停著一些轎車、吉普車,三三兩兩的司機們有的在樹下隨便聊天,有的四仰八叉地躺在沙發座上聽收音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