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7章(2 / 3)

半夜時分,月光不太明亮。陶書利和四太太躲在假山的後麵,監視著三太太的屋子。

陶書利道:“沒動靜呀。”四太太道:“別著急,肯定能出來的!”陶書利道:“是不是有戒備了?”四太太道:“不能呀,我也沒驚動他呀!”突然三太太的房門開了,走出一個人來。四太太道:“出來了!”陶書利道:“看見了!”兩個人盯著那個人影。那個人影鬼鬼祟祟,東張西望,突然一閃,閃到了另一座假山的後麵,不見了。陶書利道:“走,快過去!”二人往那邊跑,跑到了大梅子隱身的假山跟前,二人身子貼在假山上,慢慢往後麵轉去,突然停下。他們看到,大梅子在月光下解溲,“嘩嘩”的聲音很響。陶書利和四太太雖說早已有心理準備,但還是一驚。大梅子撒完了尿,正要係褲帶,陶書利突然走上前,在後麵拍了一下他的肩,道:“尿完了!”大梅子大驚,道:“啊!大、大、大少爺,有、有事兒?……”陶書利道:“沒事,就是想看看蹊蹺,三太太的女傭站著撒尿!”大梅子道:“大少爺,不不不,我沒、沒站著撒、撒尿呀!……”陶書利突然下手掏了上去,道:“這是什麼?媽的,你這是蘑菇呀!”大梅子驚得要昏過去。陶書利道:“我看她三猴子這下子往哪跑!”

陶書利和四太太把大梅子帶到三太太的屋子裏,大梅子一下跪倒,道:“三太太!……”三太太大驚:“怎麼回事?”陶書利道:“三姨娘,你真有本事呀!二十多年了,身邊養了一個男人,竟沒有被任何人發現。先不說你膽子有多大,能沉住這份氣,天下也就你三姨娘了,佩服,佩服呀!”四太太看著大梅子道:“他、他、他太不容易了!……”三太太鎮定下來,道:“大梅子,你起來!”大梅子站起來。陶書利道:“跪著!”三太太道:“大少爺,有本事衝我來!你說吧,你想怎麼樣?”陶書利道:“你把於老板那個證據給我!”三太太道:“於老板那個證據我給了你,你還是不放過我呢?”陶書利道:“那就看我大少爺的興致了!”三太太道:“陶書利,你是不是以為你抓到了這樣的把柄,你就贏定了?”陶書利道:“這還用說嗎?”三太太道:“於老板的證據我就不給你呢?”陶書利道:“我叫你死!”三太太道:“我死之前,你還能活嗎?”陶書利一下被問住。三太太道:“陶書利,我沒那麼蠢,於老板那個證據,我不會給你的!我承認,我的命現在捏在你的手上,可你的命,也捏在我的手上。你想活,你就別碰我;我想活,我也不碰你。一切,就當什麼也沒發生,大家相安無事,聽懂了嗎,陶書利?”陶書利道:“這時候了你還敢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你也太橫了吧?”三太太道:“我死定了,我也就什麼都不怕了!現在的問題是,你想不想活?”陶書利道:“哎,說來說去,你倒占了上風!……”

陶書利和四太太走了以後,大梅子渾身還在抖,道:“怎麼辦呀?”三太太道:“這可是滅頂之災呀!”大梅子道:“三太太……”三太太道:“這個時候了,還三太太三太太的,我叫雅芝!”大梅子道:“雅芝,這事情怨我呀,我也太大意了!”三太太道:“現在說怨誰,還有什麼用!關鍵是得想出主意來呀!”大梅子道:“有什麼主意呀,沒有什麼好主意呀!……”三太太道:“廣元,要想躲過這場災禍,就隻有一個辦法了。”大梅子道:“什麼辦法?”三太太道:“你趕緊走!”大梅子道:“走?”三太太道:“對,走得越遠越好!”大梅子道:“雅芝,我舍不得走呀!”三太太道:“不行,你必須得走!”大梅子道:“要死,就死在一起!”三太太道:“廣元,誰死,你也不能死。你死了,你就太虧了。你作為一個男人,一輩子沒人知道你是男人,男人的尊嚴,男人的體麵,男人在女人麵前的那種高傲,你都沒有體會過。為了我,你這一輩子太虧了!”大梅子道:“雅芝,和你在一起,我從來沒覺得虧,我很知足。人世間的男女,還沒有像我們這樣的,從小到大,從來沒有分開過,一天都沒有分開過,隻要能守在你身邊,天下所有的虧讓我來吃,我也願意!”三太太道:“廣元,知道我為什麼要和別人那樣去鬥嗎?我想得到權力,得到財寶,用這兩樣東西還你男兒身,讓你做我的老爺,做許多人的老爺,讓你威風八麵、眾人敬仰。為了這個目的,我不惜一切去和別人鬥,可是我失敗了。廣元,我對不住你呀!……”大梅子道:“雅芝,我知道你為了我,所以我才總是阻攔你,可是你太要強了,你是個心疼男人的女人呀!這個世上,什麼是最好的女人,懂得心疼男人的女人,才是最好的女人。這樣的女人讓我攤上了,我有福氣,我不走,我要在這陪著你頂這災難,哪怕是死!”大梅子上前抓住三太太的手,不讓她收拾東西。三太太道:“廣元,你放手,放手!”大梅子道:“我不放!”三太太道:“廣元,你聽我說呀!你不走,咱們倆必死無疑。你走了,把那一萬兩白銀的銀票也帶走,咱們的事,大少爺他們追查起來,也就沒有證據了。說你是男人,你不在,誰能相信;說我貪了蘇家的一萬兩白銀,我可以把事推到你的身上。這樣,我們可能還有活路呀!廣元,走吧,趕緊走!我要是不出事,我會去找你。我要是出了事,你就找一個心疼你的女人,好好過日子吧。把我忘了,不要總惦念著我!……”大梅子道:“雅芝,還有我們的女兒呀,怎麼辦?”三太太道:“女兒沒辦法了,她不肯認你這個父親。我要是真不在了,你在生活上照顧她一下。她不認你,你也就別強求她,咱們的女兒太任性呀!”大梅子道:“我知道了。”三太太道:“走吧,快走吧!”大梅子道:“雅芝!”三太太道:“走,快走!”三太太推開大梅子,大梅子忍著淚轉身走,剛走到門口。三太太道:“廣元!”大梅子回頭。三太太一下跪倒,道:“廣元,這輩子,我謝你了!……”大梅子也跪倒,道:“雅芝!”二人抱頭痛哭。三太太道:“走吧,快走吧!”她把大梅子拽起來,推出門,返身關上門,身子貼在門上,眼淚泉水一樣往下流。突然返身拉開門追出去。三太太快速跑著,她一口氣跑到花園後麵的樹林裏,她抱住了一棵樹,往前看去,大梅子已經攀上了牆頭,身子一縱,消失了。三太太緊緊抱住大樹,無聲哽咽著。突然,她一挺身子,頭狠狠往樹幹上一撞,頭上出了血,她大聲喊道:“來人呀,大梅子偷了東西跑了呀,快來人呀,大梅子跑了,來人呀!……”丁大牙和幾個護院正在巡邏,聽到了喊聲跑過來。院子裏的人聽到喊聲,都出來了。眾人來到三太太的身旁,三太太已經支持不住了,道:“快快,大梅子跳牆跑了,跳牆……”她癱坐下去。儀萍道:“快把三太太扶起來!”幾個丫環上前扶起了三太太。儀萍道:“三太太,三太太,出什麼事情了?”三太太道:“大梅子偷走了我的一百大洋,還有一些首飾,跳牆逃跑了!……”眾人感到意外。廚子老伍也來了。陶書利和四太太互相看了一眼。儀萍道:“你這頭怎麼了?”三太太道:“我追她,她用石頭打的,這個賤人,這麼多年,我怎麼就沒看出來她是這樣的人呀!你們快追,你們給我追呀!”丁大牙道:“三太太,她跑半天了,追不上了呀!當家人,您說呢?”儀萍道:“算了吧,好在沒出太大的事情。把三太太扶回去吧,大家都回屋吧。”陶書利走到三太太跟前,道:“三太太,諸葛亮活著,都得服你!”三太太沒理他,由兩個丫環扶著走了。陶書利站在那裏看著。四太太過來,道:“完了,打草驚蛇了!”陶書利道:“三猴子太精了,真是鬥不過她呀!”四太太道:“這下子,她更恨咱們了!”陶書利道:“那是了!……”

儀萍和小福子在路上走。

小福子道:“大梅子偷了三太太的東西跑了?這怎麼像假的似的?大梅子平日裏對三太太多忠實呀,三太太對她也不錯!”儀萍道:“這事是挺怪!”突然,有人在她們背後道:“不怪,那是他們出事了!”儀萍和小福子回頭,看到說話的人是廚子老伍。儀萍道:“你說他們出了什麼事?”老伍道:“我不是告訴過你們嗎,大梅子是男人。可能有人發現了他是男人,他和三太太隻好演了這樣一出戲。”儀萍道:“你怎麼知道他是男人?”老伍道:“有一段時間,老爺特別喜歡三太太,每天晚上,讓三太太到他的屋裏住。大梅子心裏很難過,自己在沒人的地方哭,頭往樹上撞。三太太知道了,趁著老爺睡著的工夫跑出來,兩個人抱在一起,哭一陣親熱一陣,讓我給看著了……其實大梅子這人不錯,一個男人,一輩子對一個女人這麼好,為了三太太,裝了快二十年的女人,真是難為他了。這樣的男人,世上不多呀!……”老伍說著要走。儀萍道:“伍師傅……”老伍站住,道:“五姨太您有事?”儀萍道:“過去的那個杜師傅你認識嗎?”老伍道:“認識,那是我的師傅。”儀萍道:“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老伍道:“杜師傅,他手藝不錯,人也挺好,個子不高,蒜頭鼻子,就是愛喝酒,愛說點大話,還喜歡……逛窯子。”儀萍道:“他是這樣的人?……”老伍道:“五姨太……”儀萍道:“嗯?”老伍道:“你是不是以為,老杜是你的父親?”儀萍道:“你怎麼知道?”老伍道:“我說過了,我早就認出了你,你是玉妮兒的女兒。當年玉妮兒被填了井,說是和老杜有私情,說你是老杜的女兒。其實他們不知道,你不是老杜的女兒,你和他沒有關係。”儀萍道:“我是誰的女兒?”老伍道:“你母親生下你的時候,就給你戴上一隻玉手鐲,我看到了,現在還在你手上戴著。那是一對,另一隻在你親生父親那裏了。將來有一天,有人拿著那隻玉手鐲來找你,他就是你的父親……”說完,老伍走了。

儀萍怔怔地站在那,直到小福子說天太晚了,她才往屋子走去。

大梅子逃跑後不長時間,陶書玉從屋子裏出來,到大牆下接應蘇永明,蘇永明從牆上跳了進來。

蘇永明道:“你們家牆太高了!”陶書玉道:“高你不是也進來了!”蘇永明道:“我是誰呀,大俠!哎,陶老師怎麼樣?”陶書玉道:“病了,不理我,一句話也不和我說。”蘇永明道:“走,去看看。”陶書玉帶著蘇永明進入陶書遠的房間,看到陶書遠躺在床上。陶書玉道:“二哥,蘇永明來了。”陶書遠睜開眼睛,道:“蘇永明!……”蘇永明道:“陶老師您躺著躺著!”陶書遠道:“蘇永明,這些天你怎麼樣?”蘇永明道:“我挺好,您別惦念我,趕緊把病養好再說。”陶書遠道:“蘇永明,我對不住你!……”蘇永明道:“陶老師,您別那麼說,您是想幫我!”陶書遠道:“你放心蘇永明,隻要我有一口氣在,就一定幫你把事情做成!”陶書玉端水過來,道:“二哥,你喝點水。”蘇永明把水接過來,道:“陶老師,您喝水。”陶書遠道:“蘇永明,我現在才知道,在陶家想做成一件事情,有多麼難!……你說我一個大男人,連這麼一點小事都做不成,還怎麼能夠有更大的抱負了!”蘇永明道:“陶老師,這是兩回事。家裏的事情,有時候比天下的事情還難處理,它關係到親情呀!”陶書遠道:“親情?……不說親情,我心裏還好受一些,說到親情……這一次的失敗,恰恰是我最親近的人拆的台。他們打擊我的時候,毫不留情,真讓我絕望呀,真讓我覺得這個世界太冰冷了!……”陶書玉道:“二哥,你沒明白我的意思呀!我不是想打擊你,我是……”陶書遠道:“我不想聽。”陶書玉道:“你怎麼這樣呀,你讓我把話說完行不行?”陶書遠道:“我不想聽!”陶書玉道:“二哥,我說老爺是假的,是怕娘和老爺得了勢,蘇永明的錢……”陶書遠喊道:“我不想聽!”蘇永明道:“陶老師,您別生氣,別生氣。書玉也是一番好意呀!”陶書遠道:“他們不理解我,不理解我呀。我娘,書玉,這是我最親近的兩個人了,她們一起和我作對,她們讓我一敗塗地呀!……”蘇永明道:“可是陶老師,老爺恢複了權力,您就能勝嗎?”陶書遠道:“他對我有承諾呀!”蘇永明道:“老爺現在的處境,您叫他怎麼樣承諾,他都幹,可是一旦權力到手,大概就不是那麼回事了。他心裏脹滿了仇恨。他想做的事情隻有一件,那就是報複,瘋狂的報複,不會是別的。”陶書遠道:“蘇永明,你不知道呀,不認老爺,陶家的災難,同樣避免不了呀!……對了,蘇永明,你的那個事,是不是很急?”蘇永明道:“是急,雅秋找過我兩次了,說革命黨這個月底要在咱們省搞武裝,我的這筆錢,最好能在下旬送到,到武漢去買槍支彈藥。”陶書遠道:“你放心,我一定會在很短的時間裏,把錢給你要出來,不耽誤革命黨成立武裝!”蘇永明道:“那就先謝謝陶老師了!”陶書遠道:“都是我的錯,怎麼能說謝呢!”陶書玉道:“蘇永明,時候不早了,你該走了!”蘇永明道:“好,走。我走了呀,陶老師!”陶書遠道:“走吧走吧!”蘇永明和陶書玉正要往外走,陶書遠開始劇烈咳嗽,蘇永明和陶書玉又轉了回來。陶書遠用白絲巾擦嘴,白絲巾上又有血。陶書玉驚道:“二哥,你咳血了!”蘇永明道:“陶老師,你心火太大了!”陶書遠道:“我沒事,沒事!……”陶書玉急得哭道:“二哥,我對不住你,我不該和你作對。二哥,你真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我就跟你去,在陽間不能做一家人,到陰間做一家人,你走到哪裏我也要跟著!”陶書遠道:“又說這話,我們是兄妹,做什麼一家人呀!”陶書玉道:“我們不是兄妹,不是!”蘇永明道:“可是書玉,你父親到底是誰呀?”陶書遠道:“別問了,她那是編的!”陶書玉道:“怎麼是編的呀,你以為我撒謊嗎?好,那我就告訴你們,他是大梅子!”陶書遠驚道:“啊,大梅子!”蘇永明道:“誰是大梅子?”陶書遠道:“她母親身邊的女傭!”蘇永明道:“啊,你母親身邊的女傭,你父親?……”陶書遠道:“你說胡話呀?”陶書玉道:“我怎麼說胡話呀,大梅子不是女人,他是個男人!”陶書遠道:“他是個男人?這怎麼誰也沒看出來呀!”陶書玉道:“大梅子不叫大梅子,他姓魏,叫魏廣元,和我娘是一個村的。魏家五個兒子,沒有女兒,魏廣元是最小的一個,魏家就將這個兒子從小當做女兒養,讓他留著女孩的頭發,穿女孩的衣服,言行舉止也要他做女孩狀。我娘從小就願意和魏廣元一起玩,後來一塊進的私塾念書,兩個人好得像親兄妹。每天去私塾讀書,要過一條河,每次過河,魏廣元都讓我娘騎在他的肩上。後來兩人長大了,背著父母私訂了終身,可是他們知道,這件事情沒有希望,因為魏家家境貧寒,我外祖父是不會將我娘嫁給他們魏家的。這樣他們就商量好了,無論娘將來嫁給哪家大戶,魏廣元都要扮成一個女的,做我娘的丫環,終身陪伴著我娘。我娘十七歲那年嫁到了陶家,陪嫁過來的丫環就是魏廣元,起一個女人的名,叫大梅子……我從小不知道大梅子是我的父親。九歲那年,我夜裏做了噩夢,嚇得從我自己屋子裏跑出來,跑到我娘的床上,一下子發現我娘的床上有一個人,光著頭頂,把我嚇壞了。仔細一看,是大梅子。他的假發沒戴,光著一個男人的頭頂,很緊張地看著我。我當時感到十分的厭惡,跳下我娘的床就跑了,回到自己屋裏哭。我娘過來勸,怎麼樣也勸不好。從那以後,我就不願意拿正眼看大梅子,每次看到他,我都感到惡心。我娘知道我這樣,就對我說大梅子是個好人,並且告訴我,大梅子是我父親,還把那個傳奇的故事也講給了我聽。可是不行,多少年了,我對大梅子是我生身父親這個現實,就是不願意承認,而且對我母親的這個愛情故事,就是不能接受,一直感到惡心。這就是我不願意把這個故事講給別人聽的緣故……”陶書遠道:“可是我聽著卻很感動呀!”蘇永明道:“世上還有這樣的愛情,它很美麗呀,你不應該惡心。”陶書玉流著淚道:“你們聽著感動,聽著美麗,可我不感動,也不覺得它美麗。我常常感到委屈,我為什麼會有這樣一個不男不女的父親?他們為了愛情,把性別隱藏起來,可是他們就不想想,作為女兒,我麵對著這樣的一個父親,心裏會有什麼樣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