詛咒

人生是有意義麼?我不能說。人生是無意義麼?天呀,我又何苦說呢!

十數萬萬的人們,從日耳曼人到布須人,哪個不昂首自樂呢?作工、休息、衣食、求偶,是天經地義的規律,而我竟如赤道下的雪人,驟覺北冰洋的寒風,冷光紅豔的冬天,陡聞夏雷的霹靂。我不要飲食,我不要衣服,我想膠了我的目,我想塞了我的口,我想鑽破我的耳膜,我想挖出了我的腦。我想剖開我的心髒,我想斷刖我的手足;總之,我不要身體,我不求生命,恨不能,我削肉還母,削骨還父,我成了人間的孝子,完了自己的生命!

社會所需要的,是虛偽,是諂媚,是欺詐,是淩侮,是自欺欺人,是以暴易暴,什麼美呀,喜呀,戀愛呀,幸福呀,都是戲劇上的白臉和小醜!他們一邊用高壓的手,壓製誰有光明的願望,一邊又用背後的手,指示你向無聊和黑暗進行,誰不是呢!少年的時候,是伶俐活潑,青年的時候,是雄心蓬勃,一番理想的小天地,正隱現著未來的人生是何等美麗。一入社會之門呀,精華消耗了,甘願償前人遺棄的糟粕!如此,或敷衍苟且,或自命得意,墳墓之門在他眼前開了,他也就左右顧盼兒女而完結。

好,我所想望的是什麼呀?社會所需要的我沒有,我所要求的,社會又不能供給。詛咒社會呢?懺悔自己呢?詛咒社會!但如何詛咒呢?不必詛咒了!

總之,人生是有意義嗎?我不能說,人生是無意義的麼?我又何苦說呀!

一九二五年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