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時起,林虹就變得沉默寡言。一路去延安,她和高中的男生一樣每天步行八九十裏,腳上打滿了血泡也一聲不響。每次李向南想幫她拿背包,她都默默地抓住背包帶不鬆手。當遠遠看到寶塔山,大家一起歡呼著奔跑時,她也露出了笑容。在回來的路上,他們二十來個人在一個隻有三十戶人家的山村裏留下了,在那裏整整勞動了十個月。
一年過去了。1968年秋天,李向南因為有對“文化大革命”懷疑的言論,被工宣隊隔離審查了四個月後,剛剛出學習班。夜晚,他獨自在學校雜草叢生的操場上散步。月色很冷。林虹從黑魆魆的樓影裏出現了。
“你怎麼來了?工宣隊會注意你的。”他說。
“我早就要來了,”她扭頭看了他一眼,“我才不會不相信你呢。”
倆人並肩緩緩走著,沉默了許久。“我已經報名了……”她低著頭說道。畢業分配已經開始,初中都是去內蒙古兵團。
“去兵團挺好的,都是北京學生,各方麵條件也穩定一些。”他說。
“不,我……想和你一起去插隊。”她急急地說著,扭頭看著李向南。
“你不要和我在一起。”
“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我以後怎麼樣。”李向南沉默了一下,“在這種情況下,我不能保護你,還可能給你帶來麻煩。”
“我不怕。”
“那也不好。等我在村裏紮住根,情況好一點了,你如果想來,再轉來,好嗎?”
她低著頭慢慢走著,沒說話。
“你在想什麼?”李向南問。
“我在想你最喜歡的格言。”半晌,她才說道。
“百折不撓?”
“你以後會灰心嗎?”
“不會。百折不撓後麵還要加上四個字:愈挫愈奮。”
她抬起頭,轉向他:“我也覺得你永遠不會灰心的。”
“是。一個人的知識、經驗可以增加,熱情磨滅了就很難再獲得了。”
“一個人的生命就體現在他的奮鬥上。”
“而且,奮鬥不是抽象的。離開了為理想的社會奮鬥,奮鬥就失去了最大的意義。”李向南說。
她沉默了許久,然後看著他問道:“可現在的社會理想嗎?”
他沉默著,過了一會兒,說道:“我們會有一個理想的社會的。”
“通過我們的奮鬥,是嗎?”
在月光下,他們的目光相遇了。
他當時為什麼不帶她一起插隊呢?多少年來他一直後悔這件事。他沒想到一下鄉就再也沒有見麵,甚至連音訊也斷了。現在,林虹是找到了,但十幾年過去了。
門推開了,是學校傳達室的老頭:“林老師不在?她的信。”
“你知道她去哪兒了嗎?”
“你到學校後麵找找她,河邊老槐樹下。”
老傳達走了。李向南拉門出了房間。
一出學校後門,就看到了嘩嘩流淌的小河。因為下雨漲水,黃濁的水麵漂流著樹枝草葉。踏著石子路轉了幾個彎,就來到了大槐樹下。林虹正墊著塑料袋坐在水邊的一塊青石上,眼睛恍惚地看著湍流的河水。渾濁的河水衝刷著岸邊,在她腳下翻卷著小小的浪頭。一縷煙雲從槐樹上垂下來,在她頭頂上繚繞著。
他朝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