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3 / 3)

“多餘的人可以搞勞動力輸出嘛,到歐亞非各國去包攬施工,修鐵路,搞基建,都可以幹嘛。”

“那也得一步步來,沒那麼簡單。”

“真理從來是簡單的。”莊文伊扶了一下眼鏡固執地辯論道,“現在,許多問題都是人為把它複雜化了。又要改革,又要顧及一套臃腫體製。就像你吧,明明是主張改革,可現在處在掌權的位置上,首先就要考慮自己的地位。左思右慮,和小胡、龍金生這樣的人費時間磨嘴皮子,被束縛住了。”

“不,”李向南嚴肅說道,“中國的國情比我們想象得複雜得多,我們要多方麵考慮,改革麵臨著壓力。”

“有壓力,當然誰都承認。”

“真正知道的人並不多。很多人隻是看到某一兩點。有的人看到的是經濟上某個困難,有的人是看到政治上某個阻力。但實際上,我們的改革麵臨的是一個總體的壓力。”

莊文伊看著李向南,彈煙灰的手在煙灰缸上停住了,他沒有聽到過這個概念。

“從經濟上講,我們遇到的壓力就很大。”李向南說道,“資金短缺,資源緊張,就業問題,許多方麵都對我們有壓力。而壓力遠不隻是經濟上的。對經濟的改革,因為牽動利益,既有物質利益,也有權力地位,還引起了政治上的矛盾。農村新經濟政策不就曾經引起黨內部分人強烈的抵觸情緒嗎?現在雖然大為緩和了,但也不能說完全消除,還在一定程度上潛存著,並且總是和目前農村中許多尚未解決的問題相聯係。老龍的情緒不就是這樣嗎?又比如現在搞體製改革,用經濟手段取代某些行政管理,按經濟規律辦事,這都在實際權力和管理上衝擊了相當一批幹部。你才搞一個改革設想,像組織部長老羅那樣的人不就情緒很大嗎?至於精簡機構,必然要裁汰幹部,這會引起這些幹部及他們親屬的不理解。我才精簡了縣委辦公室,小胡不就鬧得不亦樂乎了?各種各樣的壓力還很多,它們在和我們工作中的某些失誤、傳統的習慣勢力、‘左’的思想影響都聯係起來,包括和現在黨風不正、社會治安、青年人教育等社會問題在社會上引起的不滿都聯係起來,這一切彙在一起,彙成一個總體壓力。這就是我們麵臨的現狀。”他雙手好像端著一件很沉的東西掂著打了個手勢,“如果我們看不到這個總體壓力的嚴重性,不從社會經濟、政治、思想的總體戰略角度來考察形勢,沒有深謀遠慮的政策,就可能葬送改革。”

“改革沒那麼悲觀,起碼一個縣沒有那麼複雜。”

“麻雀雖小,五髒俱全,一個縣和一個國家是一樣的。”李向南說。

莊文伊沉默了一會兒,站起來:“你沒說服我。你太守成,這可能是你搞政治的結果吧。”他有些失望地摘下牆上掛的雨衣,“我的話可能太書生氣吧,你也聽不下去。咱們中國就是書生氣太少,官吏氣太重。”說完他拉門準備走了。“噢,有個情況忘了說。”他在門口說道,“有人造你謠言,說你和林虹過去是同學。”

“是同學。”李向南答道。

莊文伊看了他一眼:“不光說是同學,有些話很難聽。”他想說什麼沒說出來,拉上門走了。

李向南蹙著眉心,麵對著窗外的雨霧:“莊文伊剛才說的情況,你聽說了嗎?”他問康樂。

“聽說了。”

“怎麼沒告訴我?”

“都很無聊。”

李向南沉默了一下,又問:“還有什麼動態?”

“顧榮過去是你父親老部下吧?聽說他們要給你父親寫信彙報情況。”康樂接著問道:“你現在最憂慮的是什麼?”他在一旁坐下,拿過李向南的煙對著了自己的煙,“群眾還是很理解你的。西山的老百姓現在都叫你李青天。”

李向南說:“這正是我憂慮的事情。”

“為什麼?”康樂詫異地問。

“越這樣,一部分幹部越對立。青天是最難當的。”

康樂一下挺直身子:“我早就跟你分析過,你一上任就嘁哩哢喳解決問題,得了民心,失了幹心,會越鬧越被動的。你不如一上來先悠著點,慢慢把幹部團住了,再一點一點推開局麵。”

“我是反複考慮了的。”李向南說道,“一種幹法,就是你說的,先不露鋒芒,拉住幹部,再看機會一步步來。那樣穩是穩,但一個是太慢,一個可能永遠推不開局麵。還有一種,就是現在這種幹法:先展開工作,打出旗幟,震開局麵,贏得民心,取得政治上的優勢,再回過頭來做一些幹部的工作,把政治優勢轉化為組織上的優勢。”

“可你老兄幹得太猛,有些幹部關係你來不及照顧。”

“這和照顧幹部關係是有矛盾的。”李向南點頭承認道,“可有的時候,就要有側重,有決斷。開提意見大會,一連氣處理問題,那樣幹是有點猛,受觸及的幹部有情緒,可為了先衝開局麵,必須下決心那樣搞一下。其實你不知道,我一邊朝前幹,一邊一直感到背後的壓力。但我不敢分心,隻能咬咬牙先打開局麵”

“像顧榮、小胡這些人,現在對你情緒大得很。”

李向南點點頭:“就連老龍不也嫌我不懂農村實際嗎?可另一方麵,你看,莊文伊這樣一批人還嫌我保守,對我越來越不滿。”

“你現在該抓緊時間做他們的工作了。”

“怎麼統一?翻來覆去講?龍金生還是龍金生的觀點,莊文伊還是莊文伊的觀點。這不是最好的辦法。”

“你是不是想來個更漂亮的幹法?”

“是。你今天通知下去,還按原計劃,後天,縣常委全體,還有各部局負責人,調研室、辦公室全體,一起到下麵轉一圈。”

“這裏是不是有你的錦囊妙計?”康樂開玩笑地問。

“到後天你就知道了。”李向南也笑笑。

電話鈴急促地響了。康樂接過電話,聽了兩句,遞給李向南,是地委鄭書記打來的。

“我是向南。”李向南接過電話說道。

話筒裏傳來鄭書記的聲音:“向南,我最近一直很想找你談談哪。”

“那我明天去吧。”

“先不急。這幾天我正在開地區常委會,等過幾天,你抽時間來一趟吧。古陵工作怎麼樣,遇到矛盾沒有?”

“遇到一些矛盾,我……”

“情況我知道一些。前幾天老顧來過一趟。向南,年輕的同誌應該注意和老同誌搞好關係啊。工作不要太急躁,和大家商量著幹。老顧對你的工作還是很支持的,是這樣吧?我們過去都是你父親的老部下了,對你是很關心的。現在,古陵形成這個局麵,要戒驕戒躁,認真總結經驗教訓。”

“鄭書記,古陵的情況,我很想詳細和您談談……”

“到時候咱們好好談吧。不管什麼情況,都要靠兩條,一條是尊重實際,要實事求是;一條是尊重同誌,要團結幹部。……”

李向南掛上了電話。他看著外麵嘩嘩的大雨,沉默了一會兒,拿下牆上掛的雨衣,一邊往身上穿一邊囑咐康樂:“你中午抽時間去看看老顧,把這幾天的情況和後天的安排向他彙報一下,征求一下他的意見。”李向南說著推起門後靠著的一輛舊飛鴿車。

“好,我這就去。你去哪兒?”

“我抽中午時間去趟陳村,到幹休所看看。另外到陳村中學去看看林虹。”他這兩天把自己過去與林虹的友誼告訴了康樂。

“是應該去看看她了。”康樂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