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事適度,這不是政治老練的標誌嗎?
這位顧榮連他的舉止言談,音容笑貌,包括開會時講話的神態,抽煙喝茶的架勢,握手的握法,見了年輕人一邊握手一邊輕輕拍拍對方肩膀的親切樣子,叫小鬼的叫法,噓寒問暖時關懷的風度,都像我們電影銀幕上領導幹部的標準形象。他自然要用這個“標準”來衡量別人囉。
他家在縣委後麵。出小院,進大院,便到了縣委機關。康樂和縣委圖書資料室的幹事李小芹各在胸前抱著一大堆書刊過來。
“顧書記。”康樂站住打了個招呼。
顧榮含笑點點頭。除了對自己的親信,他對其他人向來是和藹的。
“這是向南貼的?”顧榮一抬頭,看見縣委書記辦公室門上的對聯,臉色有些難看。特別是第一副對聯,白紙黑字,刺得他有些悻惱。
“是。”康樂答道,他觀察著顧榮臉色陡然變陰,覺得很有意思。
顧榮鼻孔裏無聲地哼了一下,轉身要走。
“這一條,得道多助,是小胡一早情緒老大送來的。”康樂這才來得及把話又補充上。
顧榮站住,立刻反應過來,想見到這裏的一切,臉色又變了過來。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看你清醒不清醒?他重新抬頭端詳這副對聯,眼前浮現出小胡那針對李向南的充滿敵意的目光。
“這像什麼樣子?”他皺著眉頭說,“一個幹部,跑到縣委書記門口來貼這樣的白對子,簡直不成體統。”
“向南讓貼的。”
“誰讓貼也不行,對領導有意見可以提,搞這些名堂幹什麼?你通知胡小光,自己貼的自己來撕了。撕完了,準備做檢查……豈有此理。”顧榮一瞬間感到這件事是個可以大做一下文章的政治題目。借此,可以大大激化胡小光及一批幹部對李向南的敵對情緒。許多重要的時機都是這樣憑經驗在瞬間抓住的。抓住一個具體時機,勝過幾大篇苦思冥想。
“這是向南自己親手貼上的。”康樂卻又添上一句。
“向南自己貼的?”
“是,”康樂看著顧榮的表情說明道,“向南說他很喜歡這副對子,自己把它貼上了。他還嫌不夠,又添了這一副。”
顧榮不自然地點點頭。鬧了半天,是這麼回事。他又瞥了一下那副對聯:求通民情,願聞己過,看你開明不開明?這又像是針對他一樣刺眼了。
“顧書記,你早晨也轉轉?”康樂換了話題。
什麼叫早晨“也”轉轉?他顧榮還要跟著李向南學嗎?但是,顧榮並沒有流露什麼。他沉穩地點點頭:“我這是多年老習慣囉,古陵的縣委書記來了去,去了來,換了多少任,我這副書記就多少年還在古陵街上轉。”他說著略挺起肚子風趣地笑了。對這個李向南親手提拔的年輕人,他也要盡量籠絡。從對方營壘中挖出一個勝過己方十個。再說,康樂和李向南又能有多深關係?年輕人和年輕人其實常常是最難處的,這是自己有過的經驗。
“您是老古陵了。”康樂也笑道。
“是啊。”顧榮隨手翻了翻康樂雙手抱的書刊,“……《經濟戰略學》,《中國經濟問題研究》。這是雜誌,《經濟動態》,《中國社會科學》……你這是鬧什麼呢?”他關心地問。
“這些書是向南讓我幫他找來看的。”
“大知識分子啊。”顧榮淡淡地歎道,然後和善地擺擺手,轉身走了。他見不得李向南這一套。來古陵沒兩天,要這書,要那報,沒有就讓訂,到地區到大學去找。就是當省委書記吧,也不一定要擺這個譜。
他出了縣委的青磚圍牆大院,到了街上。快七點了,商店飯館都在紛紛準備開門。清真小吃店裏的豆腐腦、油炸糕滿街飄香,隔著窗戶,可以看見穿著白褂子的廚師在晃來晃去地忙碌。一條黑狗響著脖鈴,搖著帶白尖的尾巴從街上跑過。人們照例和他尊敬地打招呼。“顧書記。”“顧縣長。”他也含笑點點頭,擺擺手。精神操開始了,他稍稍變得愉快溫和。但是,他頭腦中還縈繞著古陵縣的政治局勢。在今天的提意見大會上,李向南會怎麼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