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道行者在師父頭上聽得清楚,嗡一聲先飛回來,現了相道:“八戒耙草,沙僧斫樹,搭個窩棚,好夜裏睡覺!”八戒道:“前頭明明有人家,沒有客房,便是睡柴房馬廄也行,何必搭窩棚!這時節天雖白日暖,夜裏還是露水重,冷!”正說著三藏回來了,道:“前麵住戶是七個如花似玉的女孩子家,我等怎好借宿?八戒耙草,沙僧斫樹,搭個窩棚,好夜裏睡覺!”三個徒弟皆笑。唐僧道:“你們笑個甚?”沙僧道:“師父說得是!古人雲:‘男女有別’。我等雖心清性淨,也要避瓜田李下之嫌!”將寶杖變作一把利斧,便去砍樹。八戒也去摟草。
唐僧道:“徒兒們,將棉直裰脫下來,我給女菩薩們送去。”幾個便脫棉衣。八戒把絮袍拋給師父,情意殷殷道:“師父,走了常遞書來!”三藏道:“說什麼哩,還不走到就回!”八戒笑道:“七個姐姐兒,一個留著過一月,也夠大半年了。還不該飛鴻傳書!”行者道:“呆子莫胡纏!師父,還要老孫陪你去不?”三藏道:“我正有此意!一人為私,二人為公。免得有人背後戳我脊梁骨。隻是你需變得好看一些。”行者道:“也好,省得嚇著人家!”遂搖身變成一個十二三的小沙彌,眉清目秀的,道:“師父,你看如何?”三藏稱善。行者便抱了棉衣,隨師父去那七姐妹家。
那七個女子早已回家,見唐僧帶個童子過了小橋,便迎上去,接過棉衣,請入草堂,客廳裏安座。仍叫唐僧哥哥,卻拍著行者腦瓜叫他“小弟弟”,抓些花生、鬆子、果子叫他吃,哄得他乖,好圍著唐僧說笑。三藏見行者瞅他,忙道:“還勞姐姐們早點動手,這活兒不甚好做。”大姐笑道:“哥哥放心!我看這棉衣也忒舊了,就是拆洗縫紉也穿不多長久。我這兒有現成的家紡棉布,抽空與你們裁剪個新夾衫做常服,豈不更好!”唐僧堅辭道:“豈敢叫姐姐破費!”行者道:“師父,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姐姐們也是一片心意,怎好拂逆?”姐姐們都道:“哥哥念經念呆了,還不如小弟弟曉事!”唐僧隻有應了。
說笑了一陣,大姐令眾姐妹置酒,正是素果酒筵。三藏裝模裝樣道:“說好來到就回的。悟空,咱們走吧?”眾女子道:“我姊妹好心好意齋僧,你卻要走,豈不是給我們難看!”便按三藏坐下。三藏道:“悟空,不是為師要留在這兒,實在是盛情難卻!”行者笑道:“師父委實念經念呆了,誰管你!”三藏悄道:“隻怕呆子笑我哩。”行者道:“他笑你什麼?”三藏道:“對呀!本來無事,他笑什麼!”遂欣然入席。
賓主序齒坐下。酒過三巡,唐僧隻以唇沾沾酒杯。二姐道:“唐僧哥哥耍賴了!”大姐道:“咱們綴詩聯句,應不上者罰一巨觥!”眾姐妹皆響應。行者笑道:“各位姐姐,小弟卻不善對詩。”大姐道:“小弟自不在此列。放心吃果子吧!”先吃個令盅兒,起句道:
飛紅疊翠明媚天,
自聯道:
淡妝濃抹百花麵。垂柳閑拂愁無緒,
二姐對:
蘭心一片思有緣。筍柱秋千方蕩畢,
三姐應:
玉弓金丸摧紅顏。幾回纖手惹飛絮,
四姐雲:
又沁香汗亂粉胭。忽睹良儔雲外來,
五妹曰:
喜聚佳侶蓬瀛間。群芳煦暖殷勤意,
六妹言:
郎君冷淡不把盞。空將韶光付逆旅,
七妹說:
應諳春色易闌珊。邂逅便當長相守,
那三藏聞聽眾女子詩句,早已知曉那“芳心寂寞待撫慰”之意,又見她們個個風流俊美,難免憐香惜玉起來。正嗟籲,忽聽姐妹們齊道:“哥哥快對,不然罰酒也!”方才省悟,急切間卻又無良句。行者見師父著急,附耳道:“有現成的一句:‘離別轉瞬萬重山’,正切上聯也!”三藏道:”卻唐突了些,還有更好的沒有?”行者道:“師父莫非想在此間做個‘姐夫’?”唐僧無奈,又被眾女子逼得急,隻好依此收尾,卻臨時改了一字,為:
惜別轉瞬萬重山。
誰知那幫女子一聽便惱了,紛紛道:“好個唐長老,才來便巴不得走,就這麼煩我姐妹?真真無情無義之人!——罰酒三巨觥!”就把三大觥酒滿滿當當擺在唐僧麵前。三藏求饒道:“好姐姐哩,我要吃了這三觥,就醉成泥了!”女孩子們不理。唐僧轉怪行者:“都是你出的餿句子,惹惱了女菩薩!你替我吧!”女子驚詫道:“小弟弟原會作詩?”行者笑吟吟道:“作不好,作不好,這不還要替師父吃罰酒!”便捧了兩觥酒吃了。眾女子道:“人不大,卻是個酒葫蘆兒!”按住行者不叫他再替。唐僧迫不得已,咽藥似地吃一巨觥酒,臉登時紅了。女孩子們撫掌叫好,樂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