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者歎道:“也太奢侈了!”太子道:“孫長老且請回避片時,待我與先人‘納飯’。”行者笑道:“殿下先放下這價值數萬兩銀子的‘飯’,隨俺去見一個主兒,沒準兒便省下了!”扯太子便走,驚得太監大臣麵麵相覷。
太子才出殿,便見廊簷下一團祥光中立著文殊菩薩,慌得拜倒。行者拉起太子:“先別拜他!隻叫他醫活你父王、母後再說!”太子大喜,便引菩薩入殿至素帷內,見國王、王後停在東床上,上鋪著一層竹席一層蒲席。菩薩道:“善哉,善哉,‘下莞上簟,乃安斯寢’。果然是按規矩辦的!”
行者道:“便醫活這‘規矩”人吧,能省半庫銀子呢!”菩薩歎道:“可憐這國王瘦得‘皮包骨頭’,卻要費些勁兒!”行者冷笑道:“甚皮包骨頭,連皮也無了!”菩薩便先救國王,遂定心存性,念動起死回生咒語。隻見白光瑞氣自菩薩口中冒出,繞帷幄三匝,直入國王骷髏七竅及丹田處,須臾全身便生皮肉毛發,豐潤充實。俄頃,便聞鼻息聲,似在酣睡;菩薩又依前法吐祥光救治王後。
兩下不約而同醒來,一時困惑,不知身在何處。太子忙趨前詳說事由。國王、王後下床便叩拜菩薩。菩薩道:“區區小事,何足掛齒!”國王兩口兒又執意要供養菩薩三年才放他走。菩薩道:“不可,不可!這三界四洲多少眾生等我去度化,豈能因貪你家美食精舍而羈留!你若有心,就築座廟字,塑吾法相,每日香火,四時祭祀,也是一樣的!”國王恭領法旨。菩薩見大聖隻在一廂冷笑,生伯他說了叫自己下不了台的話,忙告辭出宮。從柱上解下青毛獅子便走。不料那畜生瞅見內宮嬪妃,動了前情,舍不得走,隻馱著主人在庭院中兜圈子。行者掣出棒來,“這廝等老孫送它哩!”青獅嚇得忒一聲竄了。菩薩大叫:“孽畜,你慢些!快把老衲顛散板了!”
菩薩天上走,下麵三藏率沙僧、八戒,國王一家領文武百官、內宮命婦皆頂禮膜拜。行者道:“都起來吧,你們拜他做甚?便是他叫獅子來變化道人……”正欲兜菩薩的老底,三藏上前悄言道:“徒弟,‘家醜不可外揚’,就少說兩句吧!”行者道:“他自占五台山,誰與他一家人!”唐僧道:“當年菩薩曾侍立佛祖左側,聆經參悟,智慧最高,尊為眾菩薩之首。他不僅與咱們一家,還是個不小的家長哩!惹惱了他,隻怕日後生事!”
行者架不住師父再三勸導,隻好道:“便依師父之言,不揭挑那文殊菩薩了。卻也不許築什麼菩薩廟!”遂去國王麵前,“老孫捉妖降怪,救你等性命,不圖銀錢美女、半壁江山,隻要陛下聽俺一句話:以後要任賢用能,廣施仁政,喜喪禮儀,皆要從儉——亦不要建甚菩薩廟兒!你若敢建,哪怕千裏之外,俺也知曉,即刻便來搗了它!兩下俱難堪也!”國王連聲應諾。太子道:“不如起一座聖僧廟,感謝孫長老逐怪安邦大功!”
行者道:“一發免了!俺這寒磣樣子,足無蓮花踏,身無瓔珞飾,瘦瘦巴巴的,塑上像豈不叫香客善信笑話!”國王、王後、太子皆道:“不笑話,不笑話!孫長老雖不蹬蓮花,卻馨德長遠;雖形體略小,卻光明正大!一定塑你的金身像兒!”行者道:“築廟又要花費,免了吧!”國王一家不依。相持不下間,左丞相進言道:“那假王曾下令建遊仙宮,大殿已告竣。不如將其改作聖僧殿,塑上幾位長老法身如何?”
唐僧聞言,笑微微道:“悟空,難得君臣一片誠心,卻之不恭也!”行者聽師父發話,隻好應了。皆大歡喜!國王遂令禦膳司排宴昭明殿,宴請三藏師父,眾僧欣然赴宴。席間,唐僧趁行者出恭時,悄對國王道:“塑了我等身相,不塑文殊菩薩,竊以為不甚妥當。依貧僧之見,還是將菩薩蓮座塑在當中,我等兩廂脅侍可也!休懼猴兒,他還得聽我的!”國王道:“聖僧之言極是,可謂不謀而合!”又請教塑像尺寸。三藏道:“菩薩自然是丈二金身。貧僧便八尺吧,餘者稍減。”國王叫過司筆太監,一一記下。正巧行者便溺回來,探頭看了一眼,也未當作事,笑道:“記些尺寸,莫非要送俺衣衫?”國王就勢道:“正是,正是!”
君臣便苦留眾僧在國內供養了七日,又奉每人單夾兩套衲衣,方戀戀不舍送出城。欲知唐僧師徒前頭有何遭遇,下回分解。
注釋:
①硬頭磣——方言,抗上、難纏之人。
①家人——《周易》卦名。
山謔——方言,山裏人、鄉巴佬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