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官複原職(2 / 3)

張敬懷一投入工作,就象打仗一樣,產生了那種拚命精神。他脫離這個社會太久了,好象什麼事情對他都是生疏的。卜奎每天都給他送來一大批中央文件、省委文件,各種來信。象過去一樣,經過卜奎的整理、分類,寫了內容提要,為他批閱提供了方便。因為他分工落實幹部政策,他得首先掌握中央精神,凡是中央有關這方麵的文件,他總是一字一句地閱讀,重要的地方,他都用紅原珠筆把要點畫出來。這方麵的幹部和群眾來信也最多。他們字字淚滴滴血的申訴,他都感同身受,提前寫出平反指示。他們被冤枉十年了,由於各種曆史和社會因素,這些冤假錯案久拖不決。再就是清查“三種人”,雖然已經做了大量工作,但有些造反派還在台上作威作福。這類告狀信,也很多。幾乎他每天都被文件埋住了,再就是會議多,凡是禮儀性的活動,他一律不參加。他很久沒有到基層了,對經過“文化大革命”之後的社會情況太生疏了。他想抽出點時間,到和群眾中搞些調查研究,才能有更多的發言權,自己提出的意見也會切合實際。也正在此時,在卜奎送給他的文件中,他發現了三平地區的一封慝名信。

慝名信說:

“省委領導:

謹抄寄三平地區民謠一首,它反映了我們這個地區目前的形勢,希望領導親身來調查一番,以便真正把黨的政策落到實處……”

下麵是那首民謠:

一貫正確造反派,

兩手緊緊捂著蓋。

三餐頓頓有魚蝦,

四麵楚歌不下台。

“五穀豐登”沒糧吃,

“六畜興旺”沒得宰。

七竅難通民心意,

八方民怨上不來。

九九歸一群眾苦,

十盼上級派人來。

卜奎在這封匿名信前的“提要”箋上寫了這麼幾句話:匿名寫信,可見群眾還心有餘悸。黨的政策的陽光,還沒有照到這個角落。請張敬懷批示。

和這份民謠相對應的,是三平地區革委會最近報給省委的“工作報告”。報告的題目是:“抓清查,促生產”。報告中詳細報道了三平地區怎麼通過抓清查“三種人”落實黨的政策,形成了生產的大好形勢,創造了各條戰線的大成績。從報告看,現在的三平地區,真是政通人和,工業生產飛速發展。農業是“五穀豐登,六畜興旺”,人均年收入達到了四百多元等等。

這兩份材料是完全矛盾的。張敬懷立刻把卜奎叫來,問:“你對這兩份材料如何評價?你下放回鄉這麼好幾年,應該是最了解真相的。”

卜奎是三平地區調來的,“文革”後期,他貶職為民又回了老家,應該知道真實情況。

卜奎說:“關於三平地區的情況,我還沒有來得及向張敬懷彙報。事情是這樣:在“文革”中間,和全國全省一樣,成立了誓不兩立的兩大派:一派叫‘井岡山’造反兵團,一派叫‘延安造反兵團’。兩派反複奪權。因為,延安造反兵團人數最多,號稱十萬之眾。頭頭名叫聞大名。在武鬥中異常凶狠。可是在他們的觀點是站在‘支左’的解放軍這麵的,所謂‘站隊’站對了。在‘建革’時,這個聞大名便結合‘進革’了。先是革委會副主任,正主任原來解放軍軍分區的司令員,解放軍代表一撤,原來的地委書記現在的祈主任扶正,當了正主任。可是聞大名一直認為他們是‘正確路線’的代表,他的哥兄弟們也在各個部門,掌握著實權,捂著蓋子。祈主任雖然是地區的一把手,可是被鬥怕了,心有餘悸,不敢大膽抓工作,所以,中央的許多政策得不到落實。這首民謠反映的情況是真實的。”

張敬懷說:“你再舉一個最明顯的例子看。”

卜奎說:“有一個公社幹部,在1966年,看毛主席接見紅衛兵的電影時,見林彪跟在毛主席身後,晃著語錄本。這個幹部私下對一個同誌說:“你看林彪這個人,八字眉,窪摳眼,我怎麼覺得有點‘陰’呀。”這話被揭發出來了,在文化大革命中,雖然天天喊“政策和策略是黨的生命”,別的政策都沒有定。但是在“公安六條”中,有一條,反對林副主席的,就可定性為現行反革命。於是這個同誌被逮捕法辦,判了十年徒刑。到現在也不得平反。聞大明提出的理由是:當時林彪還是副主席,反對他仍然是錯誤的。現在,這個幹部是釋放了,但‘反革命’的‘帽子’還得戴著。”

張敬懷想了想,說:“我脫離實際太久,隻就文件批文件是不行的。你準備一下,我們下個星期到三平地區搞點調查研究。”

“好的。”

“說去就去,可不要事先和他們打招呼。”

“不通知公安部門?”

“你看,你這個同誌,文化大革命中我都沒有死,現在誰還打我的黑槍呀!”

張敬懷又想,他下去之前,好象有件急事要辦,又想不起是件什麼事。想了想,哦!想起來了,對卜奎說:“我在翠穀山莊,認識了一個女孩子,名叫馮怡。她父母解放前搞黨的地下工作,在文化大革命中被打成“特務”,雙雙自殺身亡。她隻身一人,沒有個正式工作。按政策,應該定為烈士後代。這是她給我的地址,在咱們出發之前,你找一找她,看看她有什麼事,需要我們幫助的。能夠解決的,盡量幫助她一下。”說著把馮怡的地址交給卜奎。

卜奎說:“好的。”

這些日子,稍有空閑,他就會想到馮怡。他絕對不會,一官複原職,就忘記這個忘年之交的小朋友。如果能夠幫助她解決一點困難,他會覺得安心一些。

過了兩天,在張敬懷到地區三平視察之前,卜奎向張敬懷彙報:“馮怡找到了。”

“她的情況怎麼樣?”

“我和她談了,什麼都談了。我覺得這個女同誌,很有頭腦,很有水平,善於獨立思考,非一般同誌可比。我看是個難得的人才。可是,她目前當個臨時工,生活也很困難,值得同情。”

“她沒有提需要幫助的事?”

“開始沒有。我看她的自尊心很強,沒有主動提。”卜奎說“我想,這事在眼前擺著,也不用著她提,應該主動幫她解決──該解決的問題,都解決了。工作已經安排在新革機械廠,在黨委宣傳科當幹事。住房、戶口、糧食關係,也都辦妥了。”

這太出乎張敬懷的意外了。現在回城、解決工作、戶口等問題,無一不是比登天天還難的事。他沒有想到,卜奎會辦得這麼順利。問:“怎麼解決得這樣痛快?”

卜奎彙報說:“其實,並沒有費什麼勁,我隻給常局長打了一個電話,他說了一句:你就放心交給我辦吧。沒用我再問,第二天,他就打電話讓我去看房子了。您看,現在不是我們挨鬥那個時候了。”

“常局長?哪一個常局長?”

“就是原來於善有書記的秘書小常呀!現在是人事局的局長了。要嘛,人們在文化大革命中那麼出生入死的去奪權呀!有了權什麼都好辦。”

這不能不引起張敬懷的深深思索:許多人給張敬懷當秘書,三五年之間就“放”了“外任”做了領導。象卜奎這樣的秘書,有文化,有理論水平,品質好,工作認真負責,對黨忠心耿耿,經過文化大革命的考驗,這樣的幹部不提拔,是沒有道理的。他不能老把卜奎“窩”在自己身邊呀!他得為卜奎的前途想一想。但就目前而言,他又實在離不開卜奎。將來再說吧。張敬懷想。

“馮怡還說什麼了?”張敬懷想知道更多的情況。

“沒有。”卜奎說“哦,她說,讓我謝謝張敬懷。”

“她沒有說來看看我?”張敬懷問。

“沒有。”

這使張敬懷很傷心。怎麼回事?為什麼地位一變,她對我就這麼生分了?等從三平回來再說吧。張敬懷想。

他們去三平地區調查研究的事,卜奎沒有通知公安部門,但是按工作正常程序,按工作紀律,他得向辦公廳單主任報告,一是問一問省委最近有沒有重要會議,二是他們外出得領旅差費。他之所以報告單主任,因為作為秘書,單主任也算是他的直接領導。單主任當然得通知三平地區,以便他們接待張敬懷。所以,他們還沒有出發,聞大名就得到了消息,並且做好了接待張敬懷的各項準備。

就在張敬懷出發的頭一天晚上,聞大名的電話打到了卜奎家裏,電話以一種熱情、關心、親切又帶幾分諂媚的聲音說:“卜秘書嗎?我是聞大名呀!今天接到辦公廳單主任的電話,說是張敬懷要來三平地區視察。請你告訴一下,張敬懷都要視察什麼地方?調查什麼問題?需要我們準備什麼材料?”

卜奎的回答是:“我作為張敬懷的秘書,不該問的,不能隨便問。到時候你們就知道了。”

“我的好老鄉呀!你可別給我打官腔。別的我不問了,行不行?可是張敬懷都有什麼生活習慣,比如,愛吃什麼?口味是鹹一些好?淡一些好?這些小事總不是秘密吧。不然,張敬懷到我們地區,吃不好飯,影響身體健康,不大好呢。告訴我們一下,我們作些準備……”

“張敬懷在吃飯方麵很隨便的。”卜奎說。

聞大名又羅嗦:“哎呀,你老兄……你回鄉的幾年,我對您是有照顧不周的地方。我的水平低,看不遠,你還不原諒呀?接待張敬懷時,我們搞得太寒酸了,對張敬懷有失尊重;太侈奢了,又怕張敬懷訓斥。你是三平地區出去的幹部,等於半個主人,你說說,怎麼接待才算‘適當’?”

“越隨便越好?”

“給張敬懷吃炸醬麵條?”聞大名哈哈笑著說。

“對對對!炸醬、打鹵都行!”說著把電話放下了。一麵氣憤地自語:“王八蛋!”

次日卜奎陪張敬懷乘小車出發,不到四個小時,就到了三平地區。

在“拔亂反正”中,大部分地區,都把黨政合一的“革委會”又分成“地委”和“專員公署”。可是三平地區的大門前掛的還是“三平地區革命委員會”的牌子。汽車到達之時,地區革委會的領導成員都站在大門口迎接。那個聞大名越過目前是革委會一把手的祈主任,搶先幾步走過來緊緊抓住了張敬懷的手,熱烈地搖晃著:“歡迎,歡迎!歡迎張敬懷來視察工作!”接著又抓著卜奎的手拚命搖晃。又向張敬懷一一介紹來歡迎的人,好象他是三平地區的一號領導。

張敬懷把手從聞大名的手中抽出來問:“你們這裏的革委會誰是一把手?”

這時聞大名才向張敬懷介紹:“這是我們祈主任,祈主任!”

張敬懷問聞大名:“你要不是有點‘越位’呀!”

聞大名臉色一紅,退居一旁。

這一天,聞大名象熱鍋上的螞蟻,走前不妥,走後不忍。不知道如何是好。

晚飯後,張敬懷先同祈主任做了個別談話,要他消除“餘悸”直起腰板,大膽工作。接著拿出來兩份文件:一份是那封匿名信和三平地區的“民謠”,一份是,他們以革委會名義寫給省委的“抓清查,促生產”的報告,說:“你看看,這兩份文件,哪一份反映的情況是真的?”

祈主任看了,想了半天,說:“當然,‘民謠’反映的情況是真的。”

張敬懷有點生氣:“既然‘民謠’反映的情況是真的,那麼‘抓清查,促生產’這份文件,怎麼會以地區革委會的名義送到省委?”

祈主任又遲疑了半天才回答:“聞大名這個人飛揚跋扈,權欲心很強。據說他上邊有根子。誰也不敢動他……”

“這我就該批評你了:他有什麼根子?我們隻有一個‘根子’,那就是黨的政策。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