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張敬懷在煉獄中(之二)(3 / 3)

卜奎低頭不語,半天才說:“我的路線……覺悟不高,思想跟不上形勢。”

劉吉有說:“不能那樣說,不能那樣說呀!過去誰的路線覺悟高?我就不高嘛。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我們都認為省委這幫老家夥,都是革命的。誰能想到,他們執行的是一條修正主義路線呀!他們是假革命,反革命,蒙避了多少人呀。如果說過去不覺悟,還情有可原。經過學習中央關於文化大革命的‘516’通知,又經過這一段鬥爭實踐,今後再不覺悟,就說不過去了。”

“你得讓我想一想……”卜奎仍然低著頭。

“大敵當前,還有什麼想的。”劉吉有不以為然地說“我完全理解你的心情,你和你們張敬懷的關係,在他的影響下,出於感情原因也好,因為受蒙蔽太深也好,一時轉不過灣來,是很可以理解的,需要有一個過程。可是,這個過程不能太長呀。”

卜奎說:“前幾天,我看了咱們機關大門前,貼了我的一張大字報,我現在正在反省。”

劉吉有哈哈笑著說:“卜奎同誌,他們貼你那張大字報,沒有經過我同意。我以為,你是受蒙蔽太深。你現在還是人民內部矛盾,還是同誌,還是我們挽救的對象嘛!我們等待你揭發張敬懷的問題呢。你是他的秘書,總不能說你‘不了解情況’吧?”

卜奎又想了想:“我確實想不起來,有什麼可以揭發的材料。”

“那是你的路線覺悟還沒有提高。等你提高了路線覺悟,對你們那位張敬懷,能揭發的問題可太多了。你和他朝夕在一起,聽他發指示,幫助他工作,張敬懷和秘書總有談心的時候吧,他對你都說過什麼?哪能沒有可揭發的呢?”

卜奎仍然沉默不語。

劉吉有說:“你如果‘想不起來’,我可以提你個‘醒’:1962年張敬懷派你去老區,搞什麼‘調查’是怎麼回事?他怎麼指示你的,你們怎麼策劃的。我告訴你,你也是有罪的。你如果不揭發張敬懷,不戴罪立功,後果可是要自己負責的!”話中帶有明顯威脅性質。

“那次調查,是張敬懷想總結點曆史經驗……”

劉吉有說:“你別解釋了,那是表麵現象,實際上是要否定毛主席的革命路線……就談到這裏吧,我們給你時間,也就是說,革命的群眾允許你有個覺悟的過程,不能等得得太久。我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劉吉有笑得說,臉拉得很長。

卜奎出了接待室,回到家裏。無力地坐在床頭深思。

閔青蓮問:“劉吉有找你談話了?”

“談了。”

“怎麼談的?”

“他要我參加他們的造反組織,揭發張敬懷。”

“你答應了?”

“沒有……”

“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青蓮氣急敗壞的說“現在人家和你談話,是看得起你。”

“我不需要他們看得起。”

“我看你陷得夠深了。就說你們‘張敬懷’那份‘上書’吧,問題說怎麼嚴重,就多麼嚴重。他們告訴我:你是‘推一推’就到了敵人那邊,拉一拉就是人民內部矛盾。人家拉你,你還往後倒……”

“我不需要他們拉。”

“你不需要拉!可是,你要知道:當了革命敵人,意味著什麼嗎?好好想一想吧!”停了一刻又說:“我爹要你去一趟。”

卜奎想:去一趟,聽聽這位威嚴的嶽父說些什麼也有好處,他也是個老革命,又是高幹,知道的事情多,看他說些什麼,起碼可以了解點情況。便跟青蓮到他家去了。結婚這三年多,他很少去看望這位“老泰山”。

他默默走到“老泰山”的客廳,那位不苟言笑的警備區政委,用嘴示意:“坐下吧!”

卜奎落坐,那位比較溫和的老嶽母也在一旁聽著。

“他們找你談了?”

“談了?”

“談了些什麼?”

卜奎述說了一遍。

“你怎麼答複的?”

卜奎又講了自己的態度。

政委嶽父嚴厲地說:“這不是覺悟不覺悟的問題,在當前這場大革命中,是站在哪條路線上的問題!”

卜奎還是不語。

老嶽父說:“對你那位張敬懷,你中毒太深了!你要迷途知返!”

“我確實轉不過彎來。”

老嶽父說:“不是你轉不過彎來,是你自己站的立場不對!你不轉也得轉!最近,你檢沒檢討過自己的思想?”

“想過,想不通。”

老嶽父提出了一個尖銳問題:“現在對於你,是要黨?還是跟著彭德懷死黨張敬懷當殉葬品!問題就這麼嚴重,回去好好想吧!”

卜奎告退。青蓮也跟著出來。隻聽政委嶽父跟嶽母說:“……青蓮這場婚姻,本身就是個曆史錯誤!”

第二天,省委造反兵團就來了兩個載紅袖標的幹部,提出了幾個問題讓卜奎寫揭發材料。他們把他帶到原來是食堂一個儲藏室,規定了“紀律”:不準回家,不準和外界聯係、通電話,更不準向寫信,實際上已經是“軟禁”了(當時叫做“隔離反省”)。於是,一次表麵上是“啟發”他的覺悟,實際上是“車輪戰術”的無止無休的“談話”開始了。

此時,省委所有“當權派”,按副部長“劃線”,各部、委的部長、副部長,主任、副主任全都打成了“走資派”,處長以下則劃在“革命群眾”的行列,是可以參加造反組織的。對這些當權派,成立了“專案組”。卜奎掛在“張敬懷專案組”的名單下,暫時還沒有給他定性。

劉吉有對“張敬懷專案組”的工作人員作了動員,說:“一定要把卜奎這個頑固堡壘拿下來!他不僅知道張敬懷大量的反黨材料,而且他參豫了張敬懷許多反動講話、報告的起草。這個人,我們爭取過來,張敬懷的反黨問題,就清楚了。至於對這個人如何定性,要看他的表現。如果他勇敢站出來揭發,也可能當做內部矛盾處理,如果他再頑固下去,他本身就是個漏網大右派,可以抓他辮子的材料太多了。拿下來這個頑固堡壘的方法,要靠政治攻心和政策攻心。一定保持相當大的壓力,使其精神崩潰。對於攻破這個頑固堡壘,我們革命派,一定要有充分的思想準備,打好這一仗……”

這天下午,“戰鬥”就開始了。

按照劉吉有的布置,專案組的工作人員,輪翻找他談話。首先用的是“政治攻心”。在這裏我們不想詳細描寫那些反來複去的談話,隻摘錄其幾段談話就夠了。

“卜奎同誌,這場文化大革命是一場觸及人們靈魂的大革命,我們每一個人都要在這場兩個階級兩條路線的鬥爭中受到考驗。”

“能不能經得起考驗,標誌是你是不是回到毛主席革命路線上來,是不是忠於毛主席,忠於毛澤東思想,忠於毛主席的革命路線。忠不忠,看行動,要看你能不能揭發張敬懷這個彭德懷的死黨,並參加到我們批判他反革命罪行的隊伍中來。”

“這場革命是一場防修、反修的大革命,是關係得我國革命前途的大革命。你想一想,如果讓彭德懷這樣的人掌了權,我國就要回到舊社會,無產階級專政,就會變成資產階級專政,就要千萬人頭落地。這是多麼可怕的前景呀!”

“卜奎同誌,我們當然也知道,要轉變立場是很不容易的事。我們可以等待。但是等待也是有限度的呀!”

“現在我們學習一段主席語錄:‘什麼人站在革命人民方麵,他就是革命派;什麼人站在反革命方麵,他就是反革命派’……我們希望你能夠站在革命人民方麵。你站過來,就是革命同誌,就是我們自己人,可以參加我們的兵團,甚至可以參加領導班子。”

“……”

所謂的“政治攻心”大體上就是這類話。

接著是“政策攻心”:

“卜奎同誌,我們知道你出身很苦,是貧下中農。沒有共產黨,沒有毛主席,能有你的今天?你僅僅是張敬懷的秘書,替張敬懷服務。你雖然替他抄抄寫寫,可是都是他的主意,他的思想呀!你是拉一拉,可以過來,推一推就可以‘過去’的對象。我們現在是拉你,不是推你。你不要辜負了廣大革命群眾的好心。”

“對於犯錯誤的同誌,我們是‘一看、二幫’。什麼人不犯錯誤呀!犯了錯誤改了,就是好同誌。否則,頑固不化,那是很危險的。是不是改正錯誤,就看你能不能揭發張敬懷,把他的反黨罪行連根端出來。”

“確實,我真的沒有看出他有什麼反黨行為。”

專案組的好話,說了一大筐,卜奎就說了這一句。

專案組的一個成員,拿出來一份材料,說:“我們本來不想擺材料,讓你爭取主動,作個坦白從寬的典型。可是,你總說,‘想不起來’了,‘不記得’了。現在,我們不得不拿出材料了。你看看,這份材料,是不是反對毛主席的鐵證?”

卜奎接過材料,看了看,是前年展覽館關於替換毛主席塑象的一個報告。

卜奎忽然記起來了:原來,展覽館門前有一尊毛主席塑象。有許多觀眾提意見,說是塑得不象,展覽館請示省委,要換一尊,新塑象由美術學院創作。報告送到張敬懷這裏,張敬懷同意,由卜奎起草了“指示”。後來新塑象落成。可是原來的塑象怎麼處理,展覽館不敢作主。原來的塑象有八米多高。實際情況是:如果存放起來,倉庫太小,立不起來,搬運又太重,於是工作人員就鋸為三段,讓塑象躺在倉庫裏。文化大革命開始,就有造反派揭發展覽館館長“罪惡滔天”,是“肢解毛主席”!這是階級敵人仇恨毛主席!是可忍,孰不可忍。就把展覽館長揪出來批鬥。展覽館長交待,他是請示了省委的。於是查檔案,翻出了張敬懷的批示。

“你看,這批示還是你的筆跡呢。”

卜奎就這個問題作了解釋。

“你現在還替他打掩護,沒有極端仇恨毛主席的思想,就作不出這麼惡毒的決定。”

“真的,我實在想不到問題會是這樣的。”卜奎又解釋。

“你再看看這份材料。”

專案組另一成員,拿出來第二份材料。卜奎一看是“揭穿一個大陰謀:新華書店銷毀600萬冊毛主席著作,反對毛澤東思想的一大罪行!”

那成員又補充:“這一反動事件,也是張敬懷批的,也是你的筆體。”

卜奎也記得此事:這幾年,全國掀起學習毛主席著作的高潮,全國各個出版社開動了印刷機器,印製毛主席著作。因數量很大,大印刷廠印不過來,任務分到小印刷廠。後來發現,有一個廠子印刷質量太差,不僅紙張發黃,裝幀不好,錯字又多。省委宣傳部建議把這600萬冊毛主席著作銷毀,報告送到張敬懷這裏,張敬懷同意,作了批示,簽字是張敬懷的,批語又是卜奎的筆跡。

“反對毛澤東思想,鐵證如山!你自己看看吧。”那個成員說著把揭發材料交給卜奎。

卜奎又根據當時情況作了解釋。

“你別替你的‘張敬懷’開脫了!誰要反對毛澤東思想,還找不出來理由!張敬懷反澤東思想的罪行,也有你卜奎同誌一份——我們現在是挽救你,還稱你是‘同誌’,你怎麼就不覺悟呀!你一定等自己成為革命的敵人,讓我們按敵我矛盾處理你呀!同誌!你已經走到了危險的萬丈深淵的邊緣,再往前走一步,就不堪設想了!”

現在,卜奎覺得說什麼都是多餘的了。他坐在那裏,雙手撫膝,一低頭,睡著了。這樣“車輪戰”式的談話,已經進行了兩天兩夜了。

“喂!喂!你醒醒,我們再給你看個東西。”

接著遞給他一張紙,卜奎勉強睜開眼睛,一看是青蓮給他的一封信,說:“如果他再不覺悟,不肯回到毛主席的革命路線上當來,我就和他離婚。”

卜奎看過,無力地說:“如果……她要離……離……婚,我同意……我要睡……覺……”說著又低頭睡去。

“喂!喂!別睡呀!你還沒有回答我們的問題呢。”有人拚命搖晃他。可是怎麼也晃不醒。

這樣,四個人連續作戰,持續了七十多個小時。中間,每天都有人按時送飯,造反派們輪流吃飯睡覺,卜奎不吃,隻喝過幾口水。

現在我們的描寫,不必再重複那些車軲櫓話了。到了第四天下午,又換了一幫人上場,連續作戰,“保持壓力”的策略開始了。

這幫人一上場,就氣勢洶洶地叫:“卜奎!你揭發不揭發?我們看你是要頑固到底了!一定要頑固到‘不齒於人類的狗屎堆!’嗎?”

“卜奎,你不揭發張敬懷,就是他的死黨,你就是革命人民不共載天的敵人!”這時,他們包圍著卜奎,開始對他動手動腳,推推搡搡了。

“交待!交待!”

“揭發!揭發!”

接著是一陣口號:“頑固到底,死路一條!”

“卜奎頑固保護張敬懷,沒有好下場!”

“你揭發不揭發?”

有人一推,卜奎一下躺倒,起不來了。

“起來,起來!不要耍死狗!”

“你裝死呀!不要來這一套!”這人同時用腳踢卜奎的腰部。他覺得一陣疼痛,好象肋骨斷了幾根。兩個人把他架起來,他沒有站穩,又撲倒在地。

“歇歇,不要弄死他。”一個人小聲說。“給他弄點吃的。”

“嗨嗨,吃飯了,吃飯了!”

卜奎躺著不動。

“怎麼?用絕食嚇呼我們呀!”

卜奎還是不動,半天才說:“你們讓我睡……睡一會兒……”

一個人示意,讓他睡。

過了幾十分鍾,卜奎要掙紮著站起來。兩人人順勢將他攙起。

卜奎朦朧地說:“你們給我一支煙抽。”原來卜奎是不抽煙的。不知道為什麼他現在想抽煙。

一個人替他點著一支煙,同時說:“你揭發不揭發?”

“我揭……發,揭……發。”

“那好,我們給你時間。”

卜奎抽了一口煙,嗆得咳嗽了半天,斷斷續續地說:“前年,批判‘海瑞罷官’時,我們省……省報,沒有轉載‘文彙報’文章是,是張敬懷指,指,指示,由我起草的批示。”

“陳年老帳了,這事早已經記錄在案,還用你揭發,講新的,撈幹貨!”

“60年批判張敬懷時,說他是彭德懷反黨集團成員,他一直不服……”

“又是陳年老帳,講新的,講他私下都和你說些什麼反黨的話。”

……

“我,我,想不起來了。”

“就看你是不是提高了路線覺悟,你提高了,自然有很多可以揭發的。”

“講幹貨,主要講他平常給你講的私房話,見不得人的!”

卜奎不語。

“你想一想,他和你談沒談論過毛主席?都說過什麼話,這是要害中的要害。”

“有……一,一次,他和我講過,‘毛主席萬……萬歲’的,的事。他說,人都要死,是不能‘萬歲’的。”

幾個造反派互相遞了一個臉色,一陣欣喜,覺得卜奎講出了張敬懷的新罪行。

“你這個態度好,算是你立了一功。幹脆,竹筒倒豆子,揭發徹底!”

卜奎又想了想,“前幾年,批判‘合二二一’,學習‘一分為二’。黨校一個學員,在討論會上,提出個問題,說:毛主席說,一切事物都是可以一分為二的。毛澤東思想能不能,一,一分為……為二。黨校把這個問題作為‘思想動態’,上了,簡……簡報,報到省委,轉到張敬懷這裏,要求答複。張敬懷說:按道……道理,既然一切事物都是一分為二,“一切事物”當然包括毛澤東思想……不過,這事張敬懷壓……壓下了,隻是和我個人說的,沒有批示。”

專案組這幾個人,又是一陣欣喜。覺得卜奎交待了張敬懷反對毛澤東思想的要害,他們打了一個大勝仗,馬上去劉吉有那裏報捷。

又喊:“你的立場開始轉變,接著講!”

卜奎抽了一口煙,又嗆得咳嗽了半天,又低頭睡去。拿著煙卷的右手垂下來,燃燒煙的卷頭,掉在左手腕上,發出微微的吱吱聲響。他沒有感到疼痛。身子一下出溜到地下。

卜奎交待了張敬懷關於“毛主席萬歲”和“對毛澤東思想”也可以“一分為二”的材料以後,劉吉有覺得,這可是打倒張敬懷的兩顆重型炮彈。在當時誰要是反對毛主席和毛澤東思想,其罪行比殺人放火、土匪強盜還要嚴重,比青麵獠牙的魔鬼還要可怕。專案組整理的卜奎交待的“簡報”,一送到劉吉有那裏,這位“司令”興奮極了:有了這兩條,張敬懷是永遠不得翻身了。他立即決定開一次大型批判會。會議時間定在後天,地點設在機關大禮堂。專案組的人員彙報說:“張敬懷這老家夥,已經不能走動了。”

“劉司令”有些不耐煩:“走不動就抬著!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人民的殘忍!你們還同情他呀!路線覺悟哪裏去了!?”

這位“劉司令”最近脾氣越來越大。省委的原領導全被打倒了。現在的造反派就代替省委執行工作。這位“劉司令”,小臥車也坐上了,秘書也配上了,出門也有幾個膀大腰粗的造反派當警衛,嚴然是他的私人保標。

那天,一千多造反派們,舉著紅旗,敲著鑼鼓,唱著語錄歌,在會場集齊後。劉司令威嚴地說:“把反革命分子張敬懷押上來!”

於是兩個造反派抬著坐在一個大羅筐上了主席台。張敬懷坐在羅筐中,經過這麼多天批鬥的折磨,顯然張敬懷的身體已經處於半癱瘓狀態。但他的神情泰然自若,眼光犀利,頭腦也十分清楚。

全會場一陣陣地宣讀了語錄和“萬歲”的口號之後,劉司令大聲叫著:“張敬懷!交待你反對‘毛主席萬歲’,反對毛澤東思想的罪行!”

張敬懷說:“我沒有反對過毛主席萬歲,沒有反對毛澤東思想。”

“交待!交待!”

“張敬懷不投降就叫他滅亡!”

“張敬懷反對毛主席,反對毛澤東思想罪該萬死!”

一陣激烈的口號。

“劉司令”說:“咱不和他磨時間,諒你也不能坦白交待,揭發!”

“劉司令”對一個專案組成員示意,那個成員走到麥克前麵,說:“根據張敬懷秘書揭發,在1962年秋天,他特別仇恨我們的偉大領袖毛主席。他對他的秘書說,人都要死,是不能‘萬歲’的。1963年春天,他布置黨校學習‘一分為二’,他說‘對毛澤東思想’也要一分為二!同誌們看看,他反對毛主席,反對毛澤東思想,瘋狂到了何等程度!”

“沒有!就是沒有!”張敬懷堅定地說。

又是一陣口號:

“張敬懷反對毛主席,反對毛澤東思想罪該萬死!”

“誰反對毛主席,我們就打倒誰!”

“張敬懷不投降就叫他滅亡!”

“劉司令”把卜奎寫的揭發材料讓一個造反派拿給他看,同時說:“這是你的秘書揭發的,有沒有這事。鐵證如山,你賴不掉的!”

張敬懷看了看,略作思索,他忽然想起來了。說:“是這樣:我隻是從自然規律說的,人都是要死的。連毛主席也說過,一個人死了,是辯證法的勝利。我沒有別的意思!”

“劉司令”喊“你狡辯!”

又是一陣震天的口號:

“張敬懷反對毛主席,反對毛澤東思想罪該萬死!”

“誰反對毛主席,我們就打倒誰!”

“張敬懷不投降就叫他滅亡!”

張敬懷繼續解釋:“關於對毛澤東思想要一分為二的問題,那年,黨校學員學習‘一分為二’的問題。有學員提出,既然‘一切事物’都可以一分為二,那麼毛澤東思想,當然包括‘一切事物’之中。那麼,對毛澤東思想能不能一分為二呢?當時黨校就這個問題寫了簡報,報到省委宣傳部,宣傳部轉給我,希望有一個恰當的說法。我以為這個問題很複雜,不好講。就把簡報壓下了。我沒有表態,也沒有傳揚……”

“你真會狡辯!”劉司令說。

又是一陣口號。

“毛主席萬歲,萬歲,萬萬歲!”

接著會場響起了震天歌聲:

“天大地大不如毛主席的恩情大,

爹親娘親不如毛主席親,

千好萬好不如毛澤東思想好,

河深海深不如和毛主席的感情深。

毛澤東思想是革命的寶,

誰要是反對他,誰就是我們的敵人!”

又是震天口號:

“堅決捍衛毛澤東思想!”

“毛澤東思想萬歲,萬歲,萬萬歲!”

“打倒張敬懷!”

“張敬懷反對毛澤東思想罪該萬死!”

這時從台下跳上來幾個青年幹部,拿著一根包著膠皮的鋼絲繩,抬手要打,被一個人攔住了,小聲對他們說:“不要把他弄死了……”

“劉司令”又喝道:“張敬懷,你交待!別以為我們沒有掌握你的反黨材料,你反毛主席、反黨鐵證如山!”

“我沒有什麼可以交待的!”張敬懷說。

“劉司令”說:“你敢說沒有?”

“沒有!”

“劉司令”說:“要是有了怎麼辦?”

“你們查證落實加重處理好了!”一副不屈的神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