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夜半謠諑
以後的幾天裏,我給林玉珠打了幾次電話,她的情緒仍然很低落。問她的身體情況。她說沒事,挺好的。我問她去酒店了沒有?她說去了。問她生意怎樣?她說還可以。又問馮阿姨的身體,她說都好。我給她說青山在這兒很好,最近監區又表揚了他幾次,也又減了幾天刑。他說謝謝你了方哥。我說小紅的事不要再想了,不去酒店的時候,可找些朋友們玩玩,不要總是呆在家裏。她說她知道,沒有總呆在家裏。我問都幹了些啥?她說和幾個朋友們在一起打打麻將,遊遊泳。我說這樣就好。她問我懷源公司選形象大使的事報名不報?我把這個事都忘了,她說了我才想起。就反問她怎麼想。她說幾個朋友都在攛掇她報名。我說真的選上了,你能去做那個事。她笑了,說我會能選上,是玩的。我看她興致挺濃,就說你想報就報吧。她說你這樣說那我可報了。我說行。我又問到去港澳的事。她說去不去都無所謂。我說名報過了還能不去。她又問我去不去。我說去吧,還沒有出過國,去了也算是出了一趟國吧。
後來的幾天裏,我遇到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有一天我值班,半夜起來查崗,快到門崗時,聽到兩個幹警在說悄悄話,就止住了腳步。他們說的是社會腐敗問題。一會兒就說到了市裏的領導,XXX的兒子承包了市裏最大的一項工程。市鋼廠改製出售時XXX得了多少回扣。哪個領導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了省裏哪個領導的兒子,才沒有被抓起來。XXX吃肉不吐骨頭,收了人家的錢不辦事,沒一點“職業道德”……說著說著就說到了陳繼業,說到了他過去的種種劣跡,說要不是他父親的關係為他說情,早就被繩之以法了。一會兒一個幹警說陳繼業現在還有小蜜。另一個問是誰。那個就說是新月酒店的老板娘,姓林。另一個說,那個女的他見過,長得真跟七仙女下凡了一樣。又不無遺憾地說,可惜了,可惜了,一朵鮮花插到了牛糞上。又問是怎麼知道的。說他的一個朋友在歐亞大酒店工作,經常見陳書記在那兒開房間,陳書記上去了一會兒,那個女的就隨後上去了。有時在那兒吃過飯就一塊開了房間住下了。還說林玉珠的那個店,是陳繼業幫助用極少的錢從二商盤過去的。又大為感歎地說,好東西都讓當官的和有錢的占住了……
我當時的感覺很奇特,就像一件本來屬於我的最珍貴的東西被人搶了去。除此之外,就是震撼,我幾乎是忍著顫栗把他的話聽完的。那個幹警是個饒舌者,能說會道,人們稱他為我們監獄的“獄嘴”,平時就愛捕風捉影穿鑿附會,可我仍被他的話所震驚。我的頭嗡嗡作響,後來回想起來,我不知是怎樣走進去對他們發火的。我說平時在會上說過多少次,不讓在背後議論領導,不要聽謠信謠傳謠,你們怎麼還是在瞎議論!“我要處分你們!”——我朝他們大聲吼道。
我回到辦公室,一點睡意也沒有了。我在辦公桌前坐下來,剛才那個幹警的話如同炸雷一樣在我耳邊轟鳴。過去林玉珠接的那些個電話,還有她接電話時的姿態和語氣,一一來到我的麵前。我沒有為未接受她的愛而慶幸,而是在為這個美麗的女人遺憾和惋惜。她怎麼這麼不自重,陳繼業是個什麼樣的人,就是為了他手中的權嗎?可你林玉珠有多少事情需要辦。論錢,夠你花一輩子了;論工作,你已當上了老板,你家中有多少事還需要去求人。你把自已犧牲了,把自己的名譽葬送了,有什麼東西能比一個人的名譽更為珍貴的呢?
我是在長誌礦的時候認識陳繼業的,他當時在礦工會工作。陳繼業經常到宣傳隊來玩,他來的目的我們都很清楚,是為了崔萍萍。崔萍萍是我們宣傳隊的台柱子,在《紅色娘子軍》裏扮演吳瓊花,在《杜娟山》裏扮演柯湘,還有其他戲,都是主角。她原來在市豫劇團,後來不知什麼原因來了我們礦上。崔萍萍不但身段長得好,功底紮實,而且有一雙風情萬種勾魂攝魄的眼睛,那雙眼睛瞟了誰一眼,就能把人的魂兒勾走。礦上的女人本來就少,而崔萍萍又是那樣美麗,於是她就成了礦工們心中一顆高懸的明星。還有廣播員小芹,也是礦工們崇拜的對象。天氣暖和的時候,工人們都端了碗蹲在外麵吃。那時候,隻要崔萍萍和小芹走過來了,礦工們就像聽到號令一樣,所有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筷子,無論嘴裏銜著一口饃,還是噙著半口飯,都停止了咀嚼,幾百雙目光把動人的崔萍萍和小芹迎來送走。有意思的是,他們在飽嚐眼福之後,卻還要說出些揶揄的話語來:“萍萍的胸脯太平了,就像飛機場,能再鼓點才好看哩。”“在台上怪好看,卸了妝其實也不怎麼的。”“小芹今天來例假了吧,你看那走路一夾一夾的。”打飯的時候,窗口的人你擠我扛,但隻要崔萍萍一來,人們就會自動為她讓開,“叫萍萍先打,萍萍一會兒還要去化妝哩。”“給萍萍撈點稠的,叫萍萍吃飽,吃飽了才能頂起高腔。”好像能叫一聲萍萍好象也是一種莫大的享受。那些平時吊而浪當的小青年,正在路上走著,一看崔萍萍過來了,趕快把扣子係好,把眼屎擦幹淨,邁出了端正的步伐。兩個正在打架的人,一見崔萍萍過來了,主動地鬆開了撕扯對方的手,露出了窘迫而悔恨的神情。愛酗酒的人,因為了崔萍萍的一個不屑一顧的眼神,而戒掉了酒癮。工人們為了能在自己的區隊會議室裏聽到崔萍萍那動人的歌聲,一再地刷新礦上的高產指標。崔萍萍像一顆太陽,溫暖著礦工們空虛而寂寞的心。那時每逢哪個隊放了衛星,創了高產,我們都要到區隊裏去慰勞。去的時候,隻要崔萍萍不到場,工人們就不願意,非要把她叫來為大家唱一段。唱完了就可著勁地鼓掌可著嗓子喊叫:“再來一段!再來一段!”每到了這個時候,麵對著那些憨厚樸實的礦工,崔萍萍就拿出自己的看家本事來,一段接一段地為大家唱,有時還冒著風險為大家唱一段《朝陽溝》選段。崔萍萍在以她驚世駭俗的美麗和動人的歌喉為礦工們送去精神享受的同時,也成了眾多年青礦工爭寵的對象。其中更多的人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他們圍攏在崔萍萍的身邊,有的不是為了得到她的愛情,期待的隻是崔萍萍的一個眼神,假如她能在不經意間瞟上自己一眼,就心滿意足了。
當時在工會工作的陳繼業,也是眾多的向崔萍萍獻媚者的一個。陳繼業長著一副黑猩猩一樣的麵孔。窄小的額頭,塌鼻子,大嘴巴,粗黑的皮膚,卻毫無自知之明地一趟趟往宣傳隊跑。無論是崔萍萍在練功,還是在演戲,無論夜裏多晚,都要自始至終地看完才離去。去多了,我們都很討厭他,“真是賴蛤蟆想吃天鵝肉。”“也不尿泡尿照照自已是個啥德行。”我們都這樣說。楊隊長今天把他攆走了,第二天卻又來了,就像昨天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一樣,照常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