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成驤道:“我不走他們一定還會來纏我的,所以我決計走了,眼不見心不煩啊!”
尹昌衡道:“走了好,走了好!”
駱成驤走後的一段日子裏,尹昌衡顯得異常煩躁起來。歐戰正打得熱鬧,而英、美、俄、法等國與日本爭奪在華利益也鬧得烏煙瘴氣,如今再上演袁世凱稱帝的醜劇,中華大地真可謂熱鬧非凡了。在這非常時期,困於囚籠而又一腔熱血的尹大將軍,心情豈能平靜得下來!
這天尹昌衡撫今追昔,感慨萬端,提起筆來,草就律詩二首:
其一:獄中感關嶽而作:
龍虎精神牝馬純,雙峰遙峙氣嶙峋。
西來上將空三國,南渡中興第一人。
誌入風雲依故主,心如日月照蒸民。
乾坤不老英雄在,毋令千秋悵獲麟。
其二:獄中寄懷桁楊碧血臨風灑,葵藿孤心向日傾。
諸葛一生惟八字,汝霖千古淚三聲。
蠅書北闕知何日,馬革西山夢不成。
文帝若能思頗牧,此身猶可作長城。
詩剛草就,黃亦吾進來陪下棋,拿過讀了,拍案叫絕。
尹昌衡淒苦地笑了笑,又隨口吟出一首絕句,有點自嘲的味道:
柏台風暖氣如春,博得清閑養太鈞。
地湧棘垣留楚客,天教名將作詩人。
黃亦吾又叫起好來,取過紙筆寫下了,而後將兩份詩稿小心疊起,就要放進衣袋。尹昌衡問:“怎麼你就揣著了?”
黃亦吾笑道:“讓天下人也見識見識。”
尹昌衡奪了過來:“算了吧,搞不好會牽連你那個同鄉兄弟的。”
黃亦吾道:“都督的大作,應該見報的。”
“什麼大作,不過信口胡謅而已。”尹昌衡歎息著,最終答應連同那首《醉歌》,由玉樓帶出去交給報館。
報上已是好久沒有尹昌衡的消息,他的四首詩一見報,便引來一番不小的震動。這天夏壽田將詩反複讀了,意外地從中解出一層意思來,興奮地去見大總統。
袁世凱正躺在臥榻上歇著,閉著眼睛似睡非睡地想著心事。
近些天來籌安會搞得轟轟烈烈,短短數日就在全國造起了勢,每日“勸進”的電報如雪片似的從各地飛來。江蘇督軍馮國璋、湖北督軍段芝貴、長江巡閱使張勳、山西督軍閻錫山、黑龍江督軍朱慶瀾等人紛紛來電明確表示支持君主立憲,而且蔡鍔在將軍府也帶頭在“擁袁勸進”的文約中簽了名。看來摒棄共和已成大勢,袁世凱登上皇帝寶座也隻是時間問題了。然而,反對的聲音也不時傳進袁世凱的耳朵裏來,這叫他多少還保持著一點清醒。他也曾提醒過楊度他們把步子拿穩點,切不可操之過急。沒想楊度功成心切,反將“勸進”
大戲愈演愈烈。
令袁世凱意想不到的是,段祺瑞對此卻表現出極大的冷漠,關鍵時刻竟又鬧起病來。袁世凱大為不悅,卻又不好發作。他思來想去,便欲來個順水推舟,幹脆讓他回家休養,免得障眼礙事。正這麼想著,夏壽田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
見袁世凱睡著,夏壽田沒敢動聲,就在一旁站著。
“是午詒(夏壽田,字午詒)來了嗎?有啥事就說吧。”袁世凱仍閉著眼睛。
夏壽田道:“大總統,今天報上登了尹昌衡的幾首詩。”
袁世凱道:“那狂徒,寫幾句歪詩有什麼值得一提的?”
夏壽田又道:“我看詩中的意思值得推敲,所以來給大總統說說。”
袁世凱睜開眼來,夏壽田便將報紙奉上。袁世凱看了擲於一旁,道:“狂人狂語罷了。”
夏壽田道:“大總統沒見詩中有‘誌入風雲依故主’及‘文帝若能思頗牧’二句?雖然詩中不乏妄大之辭,但在下看來,似乎尹昌衡已有悔悟之意。
他知道當下已是大勢所趨,故而暗示有心出來為大總統做點事情了。”
袁世凱想了想:“我看他所謂的故主、文帝是孫文吧。”
“不會的。”夏壽田道,“癸醜年孫文發動戰爭反對大總統,南方諸省都興兵作亂,時任川邊都督的尹昌衡卻不為所動。他的部下張熙煽動兵變,要配合重慶的熊克武進攻北洋大軍,卻被尹昌衡彈壓。據我所知,尹昌衡從來就沒附和過南方的革命黨,這詩中的故主、文帝又怎麼會是孫文了?”
經夏壽田這麼一說,袁世凱倒也覺得有點道理,終於點了點頭,要夏壽田去宛平走一趟。如果尹昌衡真的是回心轉意,就立即恢複自由,決不薄待。
夏壽田興衝衝趕到宛平監獄,他帶去了一份事先擬好的支持君憲、擁袁稱帝的聲明,隻等尹昌衡簽字。沒料他將袁大總統的意思一說,當即遭到尹昌衡的辛辣譏刺。
“哈哈哈……”尹昌衡大笑不止,“我那詩是信口胡謅的,內史大人不要把它念歪了啊!”
夏壽田尷尬不已,但並不甘心,勸誡道:“恢複帝製大勢所趨,也是天意。蔡鬆坡、閻伯川(閻錫山,字伯川)不都是你的好友嗎?他們都明確表態支持袁大總統了,碩權又何必太死心眼,苦苦受這牢獄之災呢?”
尹昌衡心中一驚。夏壽田說,閻錫山的“勸進”電文是他親自呈給袁大總統過目的;而蔡鍔則是在將軍府的“擁袁勸進”文約中第一個簽名,此文約也是他親手轉呈大總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