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不到別人的說話,想不起自己的名字,不論在做什麼都會突然沒來由地淚流滿麵,失聲痛哭,獨坐發呆的時間長得駭人。
這樣的頹廢讓她的父母以為她如何了。其實沒有,丹隻是在整理記憶磁盤中被現實擊碎的那部分。
這個過程持續了十幾天,但對丹來說卻像從現在到世界毀滅那天那麼漫長。
終於可以長長地呼吸;每天能睡超過三小時;把一碗飯吃到幹淨;出去買東西記得都拿回來;看完肥皂劇後肯討論裏麵的內容;畫線描時手不再抖得那麼厲害;流淚的次數能數得過來;願意坐在陽光裏;每天吸的煙減少到一包多些——
丹的父母對女兒的進步感到歡喜,期待她的痊愈。
丹也終於平靜,但已經沒有曾經魚躍鷹飛,長空萬裏的活潑氣象。隻是台風過後滿目瘡痍的一片死寂,讓人看著不安。
丹知道自己曾經以為寶貴的什麼破滅了,讓自己世界的某一個角落陷入永久的寒冷和黑暗裏,不論如何也無法挽回。
這樣的悲慘沒有人留意。人們都行色匆匆,就像不肯憐憫自己一般無情地不肯憐憫別人,隻顧著低頭向前。雖然前麵隻立著一個目標,就是死亡。
丹隻好嚐試著用過度的熱情去平衡傾斜的心態。但她找不到可以墮落的機會和對象,因為她一塵不染的純淨讓她無法玷汙自己。
丹不知該如何削弱因此而有的絕望,隻好一而再地試,都不成功。然後想到君。
丹醉得不太厲害,拉著我的手搖搖晃晃地走。
“我不要——回家——去你那裏——”她眯著因為哭泣而紅腫的眼睛說。我突然明白她沒有說出的意思,本來就亂七八糟的心裏猛地湧起什麼,但很快平靜下去。
“還是回去吧,你父母要擔心。”我勸她,也勸自己。
“你不想和我——什麼嗎?”她將聲音壓低,說。我搖搖頭。
“那不是你該做的。不然明天你就會後悔,覺得自己髒——不必為了別人糟蹋自己嘛。”我伸手攔下一輛出租車,將她塞入其中,預交過車費,和丹揮手告別。
丹趴在車窗上,頭探出來看著我,晶瑩的淚光即使在如此暗的夜色裏仍依稀可辨,直到看不見。
見到君時丹已經恢複得差不多,至少不再經常死機,係統能夠維持正常運轉。但即使這樣的狀態在君看來仍舊觸目驚心,足夠讓人害怕,因為丹自甘墮落的下墜,一旦接觸地麵時會被摔成怎樣的支離破碎、血肉模糊?
丹亦看得出寫在君臉上的擔心,覺得親切。她知道自己需要這樣的溫暖。
回到家裏,坐在窗台上吸煙,看著黑乎乎的城市睡在寂靜中。想著丹今夜會如何?接著想起已經遠在法國的敏怎樣?然後想著那個叫盧米的女孩子是不是還獨自醉在酒吧裏?沒有來由的思緒平靜不下來。
終於忍不住撥芬的電話。
芬睡意朦朧地接聽,嗯了半天才知道是我。
“有事嗎?”她好像突然就清醒,口氣冷淡得像從貝加爾湖上直接吹到我臉上的寒風。
“沒事。”我不知該說什麼。或者說,不知該從何說起。
“那——再見。”芬很幹脆地掛掉電話,符合她一貫的行事作風,剩下短暫的嘟音在話筒裏鳴響,像在提示我什麼。
我覺得自己好像又有了個傷心的借口值得大醉一場,同時聽到好酒的靈魂在身體某個陰暗的角落裏正發出嗤嗤的冷笑聲。似在諷刺我,也似在嘲弄這個世界。
其實我知道我的一切都和這個世界沒什麼關係,隻是懦弱又無能的自己找來躲避對自我進行殘忍拷問的理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