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3 / 3)

李仲匆匆上馬,話到嘴邊,不知如何告別才不顯倉促,倒是餘兆剛音剛落,突然往他的馬股上抽一鞭子,倒退幾步揮手作別。

李園平靜如昔。

李荇兒又焦慮又無助又彷徨,靈動的眸子裏滿是憔悴,人前還得裝沒事兒人,饒是曾經指揮若定,終於在等來至親之人後崩潰大哭。

淚眼婆娑地從袖中取出一封信:“小叔……我不相信。”

信是夫人親筆,字跡娟秀,看不出異常。信上說李元早在半年前便患不治之症,自知不久於人世,趁弟弟不在的日子召集李氏諸人,內定了繼承人選。所有繼任的準備已經做好,甚至可以說更早的時候道路就已鋪好。

李荇兒取出所有地契和印鑒,帶著如釋重負的麻木:“完成使命。”

大哥不告而別,嫂子隨他而去,沒有說明去向。信不算短,再往下看,果然李夫人讓女兒不必找她,不僅如此,還讓女兒離開李家,忘記前半生的身份,像她一直跟娘親說的那樣,去想去的地方,結交值得結交的人,而不是頂著李家千金的身份,明明有腿有腳卻未踏過值得踏上的土地。

“娘曾經說被爹寵了一輩子,戒不掉了,形影不離一輩子,難道到了這把年紀還要分開嗎?我說你們怎麼會分開,對別人來說不在一起是分開,對你們來說那叫失散。”李荇兒怔怔地說著,忽然將臉埋入手心,呼天愴地過,泣不成聲過,當你開始接受現實,一切聲息就都停止,隻剩無聲的悲傷和無窮無盡的空寂:“死亡不能讓他們分開,那就什麼都不能讓他們分開了。”

李仲拚命地想,大哥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麼,做的最後一件事是什麼,回憶這東西和愛情一樣,隻在不經意間冒出頭來,勉強是沒有用的。

能記起的隻有出門前那場不算大的爭執。

無非老生常談,一個不遺餘力地分析利害,一個持之以恒地視而不見。你自以為有先見之明,我自以為付得起這代價。你摔一跤,希望我不要摔跤,這是你的情份,然而不摔跤唯一的辦法就是不走路,我不怕摔,卻怕走上一條不想走的路。

“先見之明到底有限,在你沒想好要不要付這麼大的代價之前,我隻是個不通情達理的大哥。”

終於想起來了。

大哥撒手人寰,再沒人阻礙他和心愛的人堂堂正正在一起了。

郭大春隻聽見一聲奇怪的響動,奔向內室,映入眼簾的是地上一灘鮮血,再看二爺已經麵如死灰栽倒在地。

悲慟過度的人,要麼吐血要麼流淚,血已吐過,淚就多餘。

他沒有流淚,卻呆坐了三天三夜,直到鍾小刀提醒:“您現在是大當家,外麵有一大堆人,一大堆事等著大當家處理。”

又回稟說,大小姐要了一匹快馬,還讓我給您帶一句話:隻要李園在,我的房間就在,有朝一日混不下去還要回來。

臨別的豪言壯語說的這麼沒底氣,他不禁失笑,自己這裏隻有兩個字:歡迎。

無論走了多遠,歡迎回家。

“大當家。”鍾小刀欲言又止,想勸又不便過多幹預,雖不是家破人亡,到底骨肉兄弟生死未卜,萎靡不振個一年半載都算正常。

“走吧。”

“去哪。”

“不是有許多人和許多事等著我?”他長歎一聲,喃喃道:“跑這麼快,也不教會再走,大當家的滋味到底如何,非要上任之後自己體會?”

玩這手,厲害了哥,不怕我逃嗎?

他沒有逃避,而是走出房間,每一步都走得堅定。

父死子繼,兄終弟及。

韓老四死了,殺父之仇不能不報。本是死結,沒指望迎刃而解,那就繼續死著吧。不死幹淨,風波永不平息。

死士已經出動,領隊的是自己。

對此,葉召遠沒有異議,因他也是這樣想的,旁人看來匪夷所思,在他看來隻是做了應該做的。

總是嘲笑小纏愚忠,自己何嚐不是,現在想想挺般配的。

小纏如約而至,對於約會這種事情從不奢望,所以驚多喜少。乍聞喜訊毫無準備,整個人暈暈乎乎,雲裏霧裏地跟在後頭。

他走得很慢,隻有今天這麼慢,似乎因她而慢,這就很讓人忐忑了。

“你是不是有話對我說。”

“嗯。”

“我沒有地方可以去。”她突然止步,小心翼翼地抬眼:“你是……有心上人了?放心我不會妨礙你們,就當沒我這個人,你不是一直這麼做的嗎?”

“不是趕你走。沒有心上人。確實一直這麼做。沒有當你不存在。”

她愣在原地。

“對不起。”

“你沒事吧……”

“我想當你不存在,但做不到。試圖當你不存在是不想違心,即使我現在不違心,也怕你搞不清楚自己的心意。”

“我聽不懂。自己的心意很重要?”

閱曆並不豐富的人,以為眼前即是世界,刹那即是永恒,一年即是一生。誰能保證十幾歲時做的決定英明睿智舉世無雙,多少人恨不得用鮮血在牆上寫滿悔字。

說對不起是因為無論出於何種好意,冷言冷語都是不對的,多少個夜晚避而不見就更不對。不能因為麻煩就不解釋,解釋不一定有用,但不解釋一定更麻煩,也會傷了不該傷的人和不該傷的心。

現在明白這個道理,好像有點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