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末春初的某一個夜晚,她立在木橋頭,抬著頭望天。烏雲帶著梨花雨凝集在頂上的那一處,抑抑沉沉的沌重。她仿佛被壓得喘不過氣來,俯下`身子向深水裏探望。不一會兒,知覺到那冷風蝕骨的寒。而橋下,除了水聲潺潺,空空寥寥。幽影輕寒裏隻聞得彌散在月輝裏的梅花香,仿佛要將她的魂魄勾引了去。
“花自無情,人自多感”。公允的事情在感情裏本就是不存在的,她知道。她憐花的愛念依舊,花卻不會知道她心裏的憔悴消損。李清照歎得好,“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她本無需告之與旁人旁物。那是隻屬於她一個人的苦楚。夜半無眠獨倚闌幹,夜深花正寒。這就是她需要擔當起的命局。她也在這樣做。
這一首《菩薩蠻詠梅》裏,朱淑真第一回在她的詞中埋怨她熱愛的梅“花不知人瘦”。但是這輕懟的語氣裏是更為豐盛的愛與更為誠坦的熱忱。況周頤在《蕙風詞話》說:“詞有淡遠取神,隻描取景物,而神致自在言外,此為高手。”女詞人裏,李清照為冠,朱淑真次之。都是才遠力澹的好女子。
朱淑真與李清照的相似之處,非是僅有詠絮才華滿地芬芳,更讓人驚歎的是二女子隔代為知音的彼此內心所共擁有的植物情結。除了寫梅、月桂和梨花,朱淑真的《斷腸集》裏尚存有部分別的詩描寫她眼中更多的花風草木。
詩有《海棠》。“天與嬌嬈綴作花,更於枝上散餘霞。少陵漫道多詩興,不得當時一句誇。”有《芍藥》。“芬芳紅紫間成叢,獨占花王品第中。到底隻留為謔贈,更勞國史刺民風。”有《杏花》。“淺注胭脂剪絳綃,獨將妖豔冠花曹。春心自得東君意,遠勝玄都觀裏桃。”
有《新荷》,“平波浮動洛妃鈿,翠色嬌圓小更鮮。蕩漾湖光三十頃,未知葉底是誰蓮?”《荷花》,“暑氣炎炎正若焚,荷花於此見天真。香房馥鬱隨風拆,笑臉夭嬈映水新。間葉淺深殷似點,滿地繁媚麗於春。年年占得餘芳在,幾見當時步步人。”
有《乞蘭》。“幽芳別得化工栽,紅紫紛紛莫與偕。珍重故人培養厚,真香獨許寄庭階。”《櫻桃》,“為花結實自殊常,摘下盤中顆顆香。味重不容輕眾口,獨於寢廟薦先嚐。”《芙蓉》,“滿池紅影蘸秋光,始覺芙容植在旁。賴有佳人頻醉賞,和將紅粉更施妝。”《黃芙蓉》,“如何天賦與芬芳,徒作佳人淡佇妝。試倩東風一為主,輕黃應不讓姚黃。”
亦有《長春花》,“一枝殘謝一枝殷,自是春工不與閑。縱使牡丹稱絕豔,到頭榮瘁片時間。”
《薔薇花》,“飛葩散亂擁欄香,萬朵千枝不計行。爛漫初開向清晝,會稽太守戶還鄉。”《後庭花》,“豈意為花屬後庭。荒迷亡國自茲生。至今猶恨隔江唱,可惜當時枉用情。”
庭外緗桃一萼紅,多情特地振春風。
仙源已露真消息,迥作新花發舊叢。
春日裏的群芳百卉姹紫嫣紅。她獨倚在小窗邊,怔怔地凝著窗外。賞流景琳琅,神遊千裏外。她猛然看見宅院外的那一株桃樹上有一點新豔的紅。不是一枚淺紅色桃果。再細看,卻是成片的淺紅花朵氳染成的一片紅。
她在遠處看過去,不過隻是零星一小點。但就是這一點,已將春情意綿綿表達得透徹盡致。這轉瞬之間的生機如若泄露自天池仙源。令她內心歡喜欣悅。這首詩是寫桃花的。名為《小桃葉去偶生數花》。朱淑真亦有寫牡丹的《偶得牡丹數本,移植窗外,將有著花意二首》詩。
王種元從上苑分,擁培圍爐怕因循。
快晴快雨隨人意,正為牆陰作好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