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仍記得上次她來見她,她張口就罵,罵到最後卻忽然跪下的情景。淚惶然而落,她不知道許幼荷暗下裏到底承受了多少不甘與痛苦,可是如今,她就這樣慘死在自己麵前,頭發淩亂,麵容悲戚,讓人愈發心酸。
“疏涵,對不起……”蘇年錦抬起飽蘸了淚水的雙目,看著漫府的花草曲池,大哭,“我沒有替你保護好幼荷,沒有替你保護好……”
“喲姐姐,這麼髒的地方,你來不合適吧?”沈棠與允兒從正堂裏走出來,站在蘇年錦背後,笑得肆意,“皇上讓本宮處理許幼荷,皇後可有什麼不滿?”
蘇年錦抿了抿唇,抹了一把眼淚,緩緩站起身來,轉頭看著她。
那目光太過淩厲與威嚴,連長久跟在蘇年錦身邊的允兒都嚇了一跳。沈棠心下亦有些怯懦,卻沒有表現在臉上,反而以一種雲淡風輕的笑意帶過,“怎麼?姐姐不是說要給許幼荷喂一百個包子讓她閉嘴麼?妹妹這可是遂了姐姐的意呢。”
日中的陽光,如一擊重錘,狠狠砸在蘇年錦的心口。
蘇年錦狠狠握緊了拳頭,渾身怒氣高漲,許幼荷死狀就那樣緊貼在腦海裏,驅之不去。她方想再給沈棠一巴掌,卻在胳膊抬到半空中時猛地被允兒攔下,清冷道:“棠妃有孕了。”
棠妃有孕了……
蘇年錦眸子一眯,危險地看向一臉得意洋洋的沈棠。
“姐姐,妹妹是做的不好麼?可是皇上吩咐妾身處死許幼荷,也不必來聽姐姐的教訓吧?”沈棠轉瞬一副委屈的樣子,走到許幼荷身邊,低眉看了看她,嘖嘖兩聲,“不過她可真是個烈女子啊,臨死時還哈哈大笑,說上天待她不薄,給她留了個兒子。直到麵色青紫被包子灌的喘不上來氣時,都還麵向皇宮方向,說謝謝皇後呢。”
蘇年錦腳下一個踉蹌,日光那麼毒,她卻如臨冰水,渾身極寒。
“姐姐,”沈棠笑嘻嘻地走到蘇年錦身後,“有些事呢,是老天的意思,根本怪不得任何人。勸姐姐也省省吧,皇上現在那麼討厭你,何必再出來醜人作怪,更討人嫌呢。”
沈棠說完這些話,也顧不上看蘇年錦表情,仰頭大笑,被一眾宮女太監扶著出了王府。臨走時腳下還不忘再踹許幼荷一腳,厭棄道:“該死的女人,惡心!”
那妃色的背影極是得意,上馬車時還不忘回頭對允兒大喊,“允妃待會你到本宮那,本宮給你看樣寶貝,皇上剛賞的。”
“是。”
馬車達達而去,原本熱鬧的王府一下子清冷下來。允兒看了看目光癡迷的蘇年錦,歎了口氣,亦轉身走了。
連午間的風都夾著悶噪氣,蘇年錦卻站在那獨獨站了兩個時辰。猶如一尊雕像,最後連淚都哭幹了,雙目腫澀。
“皇後,是否將許幼荷的屍體葬了?”福子躬身,以極低的聲音稟道。
蘇年錦緩緩回頭,一襲素藍的袍裳毫無力氣地垂在地上,“不必了。”
“這……”
“蒼霂山下有懸崖數丈,將許幼荷自那丟下去,和疏涵同葬吧。”
“是。”
福子領命,躬身而去。一眾太監抬起許幼荷的身子時,才發現她身下死死壓著一枚玉佩。興許是被喂包子時左右掙紮,從懷裏掉下的。
蘇年錦一看那玉佩就痛了,痛的渾身喘不過氣來,痛的天地暗色,一時站不住。被身後的雲兒扶住,蘇年錦緩緩吸了口午中的風,才吩咐道:“將那玉佩,拿來。”
雲兒從一片幹掉的血跡裏揀出玉佩,清涼的觸感,精致的花紋,瑩白的色澤,都如一團火,刺痛了蘇年錦的雙眼。
玉佩上刻的是蝙蝠、壽桃與蓮花,寓意福壽雙全。蘇年錦拿在手中摩挲了半晌,慘慘一笑,“這玉就不隨著許幼荷去了,給玉生吧。”
她聲音嘶啞,似乎要哭出聲來,卻又生生忍住了。
緩緩轉身,偌大的怡清王府在身後漸漸淡去,隻剩她一人的背影決絕堅韌,似乎,再也沒有軟肋了。
三更月,中庭恰照梨花雪。梨花血,不勝淒斷,杜鵑啼血。王孫何許音塵絕,柔桑陌上吞聲別。吞聲別,隴頭流水,替人嗚咽。
風起,日斜……
大雍二年七月,方州大旱,雍帝夙興夜寐日夜操勞,病倒在乾坤宮。同年八月,胡地大將軍索奚意圖謀朝篡位,被阿方拓就地處斬,全國轟動。
一晃就是半年,蘇年錦抱著玉生前去看沐原時,皇甫澈正在宮中向他彙報方州的旱情。沐原見是蘇年錦來了,擺手示意讓皇甫澈暫行退下,而自己也從榻上緩緩坐起,憔悴地咳了咳。
“吃藥了麼?”
蘇年錦坐在一側,看了看他。蕭沐原連著幾宿不吃不喝,恨不得自己去方州看看旱情,就連病倒了,還不忘吩咐皇甫澈所有的治旱細節。蘇年錦歎了口氣,能如此體恤百姓,好的帝王,也不過如此。
“已經讓流雲去拿了。”蕭沐原對她突然的造訪有些驚詫,不過眸中卻是掩不掉的笑意,“皇後最近可好?”
“好,”蘇年錦看著懷中的小兒,眉眼一彎,“這孩子成天嚶嚶嚶的,似乎想要學話了。”
蕭沐原低眉看了看那嬰孩,眸子一片清澈,不禁皺了皺眉,“真的看不見嗎?”
蘇年錦斂了笑意,“是。”
“咳咳……咳咳……”蕭沐原再次握拳咳起來,蒼白的麵色下隱著疲憊。
“旱災那麼嚴重嗎?”蘇年錦給他倒了盞茶,給他捶了捶背。
“嗯,咳咳咳……”蕭沐原咳的愈發嚴重,直到流雲端了藥進來,他三兩口一並喝下,才稍稍緩解了一些。
隻是,他的眸子卻愈發暗沉了下來。
“大雍再不像以前的大雍了。”蕭沐原看著蘇年錦,苦苦一笑,“朕殫精竭慮,早起晏睡,卻敵不過眾大臣占田圈地,貪婪成性,行賄成風,魚肉百姓。這次大旱,本可以早些救難民,卻不想朝堂撥下的銀子被各地官員層層剝削,最後到了方州,十五萬兩變成三萬兩。”